边庭,令尹室
暮色沉沉,最后一抹残阳挣扎着,在青铜窗棂上涂抹一层稀薄暗金。室内悬浮的晶石灯盏,已自动亮起,投下冷白光芒,映照着堆积如山的资料。
空气凝滞,唯有墨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今汐端坐主位,脊背挺直如青竹。她指尖翻动一份边境急报,神色专注。
散华坐在下首,面前晶幕闪烁着最后几行待批阅的文书。往常,两人对接政务均需加班加点。但今日政务清简,对接早已完成。今汐却示意散华留下,似乎有要事相商。
散华指尖划过晶幕,确认最后一份文件归档。屏幕蓝光熄灭,映出她微微失神的眼眸。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那个混乱的午后——
景年掌心贴在她背心,磅礴力量涌入,驱散体内的异常频率。异力抽离的瞬间,一股汹涌的燥热,遍布全身。她理智崩断,视野模糊,只记得自己像被本能驱使着,猛地将景年扑倒在那张硬榻上……
两人喘息混乱,肌肤相贴,传来滚烫温度……幸好,今汐大人及时赶到,将自己拉开,才没造成大祸。
“散华?”
今汐清冷的声音传来,散华却并无反应。
“散华?”
“啊?!”
散华惊跳般站起,转向今汐,脸上飞红尚未褪尽,眼神茫然,
“令尹大人?您有何吩咐?”
今汐搁下笔,锐利目光如探针般刺来:
“你今日心神不定。”
她语调平稳,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意味。她从未向散华挑明与景年的关系。景年,是她制衡瑝珑各方势力的关键,明面上的“疏离”是必要的伪装。
“散华,莫要对景年生出妄念。”
今汐身体微微前倾,指尖在光洁桌面轻叩,发出笃笃轻响,敲在散华心弦上,
“此人绝非良善。他惯会蛊惑人心,莫要被他表象所迷。”
她再次贬低景年,企图让散华疏离自己的爱人。
“令尹大人,景年当真会危害瑝珑?”
散华鼓起勇气,满是不解,
“我与他数次交谈,他谈及流民安置、荒村重建,言语恳切,不似贪婪弄权之人。”
“景年巧舌如簧,莫要受其蛊惑。”
今汐指尖轻轻一划,展开一道隔绝内外的无形屏障,将两人笼罩其中,
“想想归魂互助会。初始,不过是个施粥赠药的‘善堂’。如今呢?”
她目光灼灼,直视散华:
“他们勾结残星会,暗通高层。多少无辜者成了他们地牢里的‘耗材’?多少冤魂在那些非法实验中哀嚎?夜归军却动不了他们分毫。”
她五指紧握,悲愤交加,
“瑝珑建设,吸纳八方资金,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早已蛀空了根基。高层之中,多少人为了私利,成了这些豺狼的保护伞?”
她素手一挥,唤出瑝珑地图:
“且看瑝珑西部‘销金窟’,那里还是瑝珑疆土吗?人口如牲口般买卖,军火在暗市流通,只要金铢足够,没有买不到的罪恶。夜归军的刀,砍不到这些披着庇护外衣的毒瘤。”
“可景年他……他救了那么多人……”
散华仍试图辩解,声音却弱了下去。
“正是因为他拥有击溃鸣式的力量,”
今汐截断她,眼中精光一闪,愤怒转为冷静,
“这份力量,足以掀翻现有秩序,摧毁任何势力。高层那群人,对这份力量既害怕又渴望,贪婪地想据为己有。”
她微微停顿,嘴角那抹冷意悄然转化为掌控一切的从容:
“所以,我助景年自立门户。”
“助他?”
散华彻底愕然。今汐大人前些日子还一直把景年贬低得一无是处,怎么今天却说协助景年自立门户?
“是时候让你知晓真相了。”
今汐颔首,语速平稳,却字字如棋落盘,清晰布局,
“前些时日,我向高层禀报,拉拢景年失败。谎称此人野心勃勃,已然独立,创建全新势力,目标直指瑝珑统治权,意图取代夜归军。”
散华倒抽一口冷气:
“那景年岂非四面皆敌?”
“非也。”
今汐轻笑摇头,带着洞悉人性的嘲讽,
“瑝珑高层,并非铁板一块。贪腐横行,各怀鬼胎。得知景年独立,他们只会争先恐后,向他抛出橄榄枝。许以重利,赠以资源,妄图将这柄利剑纳入自己麾下,好去打击政敌,攫取更大权柄,更多利益。”
她目光如刃,剖开那些冠冕堂皇下的肮脏:
“然而,景年对此照单全收,金铢、资源、许诺,来者不拒。但他从不站队,从不承诺,只是不断壮大自身。那些投入的资源,如同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他的势力越来越庞大,越来越不可控。”
今汐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叠置于腹前,姿态从容,却散发出无形的压迫:
“散华,你猜,此刻那些喂饱了饿狼的高层们,看着这头日益强壮却不肯套上缰绳的猛兽,心里在想什么?”
“他们会恐惧。想除掉景年,夺回一切。”
“不错。”
今汐声音陡然转厉,如金石交击,
“恐惧滋生杀意,可谁敢先动手?景年展现的力量过于恐怖,谁先出头,谁就可能被第一个抹杀。他们互相猜忌,彼此推诿,却又无人敢对景年出手。”
她眼中锐芒再现,说出自己的计划:
“于是,我站了出来。在最高评议会上,我提议,组建一支全新军队,并赋予其最高执行权。专司肃清一切危害瑝珑稳定、对抗夜归军的势力。首要目标,便是景年这颗‘毒瘤’。”
“这必然有反对者,那些与黑恶勾结的高层,岂会同意如此决策?”
“当然有反对者。”
今汐冷笑,
“跳脚者、阴阳怪气者、暗指我借机揽权者……会场一度吵得如同市集。然而,‘景年威胁论’已成共识。”
她语气一转,带着掌控全局的笃定,
“那些自身还算干净的,惧怕景年更甚于怕清理内部。那些有污点的官员,也恐惧景年这个‘不可控因素’哪天会掀翻桌子,让他们的肮脏交易暴露于阳光之下。除掉景年,成了他们共同的、迫切的‘安全需求’。”
她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节奏稳定:
“对景年的恐惧,压倒了一切。最终,‘燎原军’议案通过。他们需要我这只‘出头鸟’,去碰景年这块最硬的骨头。无论碰赢碰输,对他们都有利。赢则除掉心腹大患,输也能削弱我的力量。这便是他们不得不同意的无奈。”
今汐撤去屏障,无形压力消散,但散华心中的震撼却久居不下。她终于明白令尹大人布下的惊天棋局。
景年是明靶,吸引所有火力与贪婪。燎原军是藏在明靶后的利刃,真正的目标,是那些盘踞瑝珑、肆意作恶的多方势力。
“此计瞒你至今,只为万无一失。”
今汐看向散华,目光转为郑重,
“今日留你,便是要将这‘燎原军’交予你手。”
“我?!”
散华猛地抬头,眼中充满难以置信与忧虑,
“令尹大人,我是您的近卫。我若离开,您的安危,还有这如山般的政务……”
“无妨。”
今汐摆手,神色舒缓下来,
“师傅已决意留下,助我坐镇今州。有她在,无人可动此地分毫。政务分担,亦不必忧心。”
“长离大人?我以为她今日又远游诸国了。”
散华惊讶。
“非也。”
今汐眼中掠过一丝暖意,
“师傅连日辛劳,今日不过稍作休整。”
散华胸中激荡,一股滚烫的责任感与使命感汹涌而起。她挺直背脊,右手握拳:
“散华领命,必执燎原之锋,荡尽瑝珑污秽。绝不负令尹大人重托!”
“如此甚好。”
今汐颔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信任与期许。她目光转向墙上的晶石钟,
“燎原军令,也该到了才是……”
“咚咚咚——”
恰在此时,三声清晰的叩门声响起,打破室内的肃静。
一道慵懒的女性声音穿透门扉:
“令尹大人,我是桃祈,可有打扰?”
“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