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突然见到他这个从省城专程赶来的“体面人”，还不得吓得连站都站不稳，说话都哆嗦？
他对小县城向来是打心眼里瞧不起的，总觉得那种地方穷得叮当响，风气又闭塞，人们思想落后，连基本的审美都谈不上，哪儿懂什么时尚、潮流？
在他眼里，那些地方的人，能穿得整齐就不错了，哪还能讲究什么品味？
可为了这一笔“轻松到手”的收购，他还是咬着牙，坐了整整两个小时的班车。
那车破得不行，一路上颠得他屁股生疼，骨头都要散架了。
车窗外是连绵的田地和低矮的平房，越往前走，他的心里越不是滋味。
总算熬到了林蔓所在的那个县城，车子一停，他迫不及待地拎着公文包下了车。
刚踏上地面，他就敏锐地察觉到，路边有不少人朝他投来目光。
那目光里有打量，有好奇，甚至还带点几分佩服。
这感觉太爽了，就像被聚光灯追着照！
他不由得脖子一扬，肩膀一挺，脚步也迈得格外有力，鼻孔微微朝天，仿佛自己真是个从天而降的大人物。
可等他掏出手机，按着导航上的地址，穿过两条街，终于找到了那家“蔓香”门店时，整个人却像被钉在了原地，脚底生根，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哈？？？”
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店……
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怎么跟他在报纸上看到的、在电话里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眼前这家“蔓香”门店，装修得亮堂堂的，整个门面透着一股精致的现代感。
玻璃橱窗一尘不染，里面宋列着琳琅满目的化妆品，灯光打下来，瓶瓶罐罐都闪着柔和的光。
门口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好几个年轻姑娘正在门口排队等店员拿样体验，还有人拿着手机直播，热情洋溢地介绍着新品。
光是路过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抬头多看两眼，甚至直接推门进去转一圈。
这哪是什么乡下小品牌？
分明是城市商圈里才能看到的网红店！
“这跟我听说的……不太对劲啊……”
他站在门外，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疑自己的判断。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自己真没正经逛过几家化妆品店。
平时接触最多的，也就是李丽娟和周来财在省城市中心开的那两家。
那两家店，在他看来已经算得上时髦——明亮的灯光，统一制服的店员，柜台上摆着各色试用装，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处处透着“城里范儿”。
可李丽娟和周来财本来就是省城本地人，从小就见多识广，把店弄得漂亮点，也不足为奇。
可“蔓香”的老板——林蔓，可是报纸上白纸黑字写着的：从山沟沟里走出来的小村姑！
家里穷得连饭都吃不上，靠着自己一点点打拼才开了店。
一个乡下出来的女人，怎么可能把一家化妆品店整得这么精致？
这么有档次？
还整出了这么旺的人气？
这一刻，宋志刚的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原本那股不可一世的底气，突然像漏了气的皮球，迅速瘪了下去。
他甚至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要亲自跑这一趟？
要是打个电话、发个合同就算了，现在站在这里，反倒显得自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他站在门口，手还搭在公文包上，眼神闪烁，差点就想转过身，直接走人。
但转念一看，街上路过的行人，几乎个个都穿着洗得发白、颜色暗淡的旧布衫，衣服灰扑扑的，裤脚还打着补丁，走起路来拖泥带水，整个人看上去土里土气，毫无精神头。
他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四周，目光掠过那些低着头匆匆赶路的男女，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优越感。
他低头瞅了瞅自己这身行头——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鞋面在阳光下甚至能照出人影；身上的西装剪裁得体，深蓝色的料子一看就出自城里的好裁缝之手；领带是真丝的，打成标准的温莎结，一丝不苟地系在衬衫领口，连褶皱都没有一丝。
衬衣领子挺括，袖口别着一枚小巧的银色袖扣，在阳光下一闪一闪，透着一股城里人才有的讲究劲儿。
顿时又来劲了：这铺子装修得再好又能怎样？
红漆木门、雕花窗棂，看着是挺体面，可老板见过几个大钱？
一年能进几次城？
赶个集还得靠步行？
见了他这样的“城里人”，不得点头哈腰、笑脸相迎？
说白了，不过是个乡下小老板，守着个小门面，做点零碎生意，哪懂什么叫行情，什么叫人脉？
更何况，他兜里还揣着周老板给的收购款呢！
那可是整整一叠崭新的红票子，厚厚一沓，硬邦邦地塞在西装内袋里，沉甸甸的，每一张都像是在提醒他这次任务的重要性。
只要他动点心思，中间稍微一操作，这笔钱里就能悄悄抽出几张进他自己的口袋。
待会谈价，他先狠狠压价，把收价压到最低，再以市价回城交货，中间捞点差价，神不知鬼不觉，连账本都看不出破绽。
谁会去查一个乡下铺子的进货价？
只要他嘴严，这事天知地知，他一个人知。
嘿嘿，想想那能落进口袋的钱，他心里就乐开了花。
那可是一笔不菲的外快，够他买几套新衣裳，下几顿馆子，还能去茶馆听几场评书，日子过得滋润极了。
光是想象着钞票在手心里的触感，他就忍不住咧嘴笑了，眼角的细纹都堆了起来。
这一趟要是成了，他少说能歇俩月，不用奔波劳累，躺在自家竹椅上摇着蒲扇，喝着凉茶，饭有人端，水有人倒！
老婆孩子围在身边，脸上全是羡慕的神情，邻居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宋哥”，那才叫一个舒坦！
正美着，嘴角的笑意还没收回去，忽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清亮又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
“这位同、志，你要进来逛逛吗？我看你在门口站半天了，不买东西也没关系，进来坐会儿歇歇脚也行呀！”
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是春日里的风，轻轻拂过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