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批货，总共有多少？你们打算卖什么价？”张耀强迫自己把情绪压下去，回归到最核心的问题上。
“黄桃，一级品，总共大概三万斤！蘑菇，跟你们青石村的山菇差不多，都是顶好的货，也有一万多斤！”李卫国连忙报出数字，“价格……价格好商量！我们厂长说了，只要您肯出手，哪怕是……是进价的一半，也行！只要能把银行的窟窿堵上，让工人们能过个年！”
进价的一半！
张耀的心，又狠狠地跳了一下！
这几乎等同于白送！
巨大的诱惑，和巨大的风险，在他脑子里反复撕扯，来回拉锯。
他沉默了。
他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屋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呼啸着，像是无数工人的哀嚎。
李卫国不敢说话，他紧张地看着张耀的背影，手心里的汗，把那个搪瓷杯都浸湿了。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着他们全厂几百口人的生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是对李卫国的煎熬。
终于，张耀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看着李卫国，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件事，太大了。我一个人，定不下来。”
李卫国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你先在村里的招待所住下，天亮之后，等我的消息。”张耀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张厂长……”李卫国还想再说什么。
“去吧。”张耀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
送走了失魂落魄的李卫国，张耀关上大门，将那刺骨的寒风，隔绝在外。
他没有回屋睡觉，而是披上大衣，顶着风雪，径直走向了村后。
他没有去敲王队长或者张大山的门。
他走到了那座刚刚落成，还散发着石灰和木料味道的新工厂前。
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块写着“青石村食品加工厂”的牌子下，任由雪花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
工厂，是他的心血，是全村人的希望。
他刚刚带领着村民们，从价格战的泥潭里爬出来，走上了出口创汇的康庄大道。所有人都以为，好日子来了，可以松一口气了。
可现在，一个更大的，足以将他们所有人拖下水的巨浪，已经拍到了面前。
接，还是不接？
接了，一个不慎，青石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这点家底，可能就要赔个精光！刚刚建好的新工厂，可能就要变成一个空壳子！他张耀，就会从全村的英雄，变成葬送一切的罪人！
不接？
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那四百多号嗷嗷待哺的工人，那个急得要跳楼的厂长，还有那批如同白送的优质原料……
“他娘的！”
张耀低声咒骂了一句，狠狠一拳砸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他知道，自己没得选。
从他决定带着全村人干的那天起，他就不是一个人了。他不能只看着自己碗里的肉，还得看着别人锅里的汤。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赌！
必须赌！
下定决心后，他眼中的犹豫和恐惧，被一种疯狂的决然所取代。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有片刻的迟疑，大步流星地，朝着王队长家的方向走去。
夜，还很深。
但青石村的命运，注定要在今天晚上，再次被改写！
他重重地，敲响了王队长家的大门。
“谁啊！大半夜的，奔丧呢！”
王队长披着件破棉袄，睡眼惺忪地拉开门，嘴里不耐烦地骂骂咧咧。
可当他看清门外站着的，是浑身落满白雪，双眼却亮得吓人的张耀时，他心头猛地一跳。
“耀子？出啥事了？”
“王叔，叫上大山叔，去办公室，出大事了！”张耀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王队长心里咯噔一下，睡意全无。他知道张耀的性子，如果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绝不会是这副模样。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套上棉裤，跟着张耀一起，又去砸开了张大山家的门。
深夜的合作社办公室里，一盏煤油灯被点亮，昏黄的灯光，映着三张凝重的脸。
张耀没有绕圈子，他把李卫国找上门来的事，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从罐头厂破产，到四百多工人没饭吃，再到那批半卖半送的上万斤原料。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呼啸的北风，和三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他娘的……这是天上掉下来个金元宝啊！”张大山听完，第一个没忍住，一拍大腿，眼睛里全是光。
在他朴素的观念里，用一半的价钱，买几万斤顶好的原料，这简直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
“糊涂！”王队长却猛地一拍桌子，把张大山吓了一个激灵。
“你光看见肉了，看见后面那把刀没有？”王队长的老脸，在灯光下绷得紧紧的，“一个国营大厂，说倒就倒，这里面的事，是咱们能掺和的？这批货，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咱们要是接了，万一惹上什么麻烦，咱们这个小厂，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队长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张大山心里的火。
是啊，他们只是个村办的小厂，跟人家县里的国营大厂比，那就是蚂蚁和大象的区别。
“王叔说的对。”张耀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静，“这个风险，确实很大。所以，我没打算去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听到这话，王队长和张大山都松了一口气。
“对，耀子，你想明白了就好。咱们不贪这个便宜，稳稳当当的，比啥都强。”王队长劝道。
“但是，”张耀话锋一转，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如同两颗星辰，“我不打算买他的货，是因为……我想买他的厂！”
“什么？！”
王队长和张大山，像被雷劈了一样，同时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吼道，声音都变了调。
“耀子！你是不是……累糊涂了？说胡话呢？”张大山结结巴巴地问道，他甚至伸出手，想去摸摸张耀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