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侯对着柳夫人吹胡子瞪眼地呵斥道：“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因为声音突然拔高，引得近处几位路过的官员纷纷侧目。
他自觉失态，便强压着火气，继续低声训斥道：“整日里不着调，只会偷鸡摸狗，净会给我丢人现眼！管好他，今日是什么场合？别再让他出去节外生枝，惹人笑话！”
一直低眉顺眼，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柳夫人猝不及防被丈夫当众责难，身子微微一颤，毕竟叫谁被如此对待，也会觉得难堪。
柳夫人抬眼时，眼圈突然微微发红，眸子里转着委屈，还带着惯有的温顺。
这么多年了，她早就清楚，定北侯不过是一只纸老虎罢了。只需顺着他的胡须轻轻捋几下，便能暂时风平浪静。
于是她顺势伸手，轻轻拉了一下儿子李临渊的衣袖，柔声开口，“渊儿，少说两句，快跟你父亲认错，不能与你父亲顶嘴明白吗？”
柳夫人深知丈夫对前妻所出长子的嫉恨，更明白自己这对无依无靠的母子在这府中的处境。
唯有隐忍，方是上策，才能在这深宅大院里求得片刻安宁，也才能为她亲生的儿子渊儿，稳稳谋得这定北侯的爵位。
听了母亲的话，李临渊抬眼看着父亲那张铁青的脸，又瞥见母亲眼角那抹迅速隐去的泪光，一股酸楚涌上心头。
他不想再让母亲受委屈，于是嘟嘟囔囔地开口，“是，父亲母亲，儿子知错了，今天我一定好好待着，不再招惹是非。”
李临渊嘴上虽是服了软，但那双年轻的眼睛里，还带着对传说中战功赫赫的兄长向往与敬佩。
毕竟，在他正在成长的年岁里，耳边听的最多的，并非父亲的教诲，而是李临怀在边关传来的种种英勇事迹，那才是他心中真正的英雄模样。
很快，定北侯那铁青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了下来，甚至他嘴角还牵起了一丝笑意。
但这突如其来的和颜悦色，绝非因为儿子的认错，而因定北侯捕捉到了一个正向他走来的身影。
是伯安候。
从前不可一世的伯安候，居然亲自对着定北侯打起了招呼！
她顺着丈夫的视线看去，看到伯安候正朝他们走来。
那位从前眼高于顶，对自家老爷不甚理睬的伯安候，此刻竟面带一种近乎熟稔的笑容，朝着他们这边走来，远远地便对着定北侯拱起了手。
这景象着实突兀，竟不是老爷自己舔着脸凑上去讨好对方？柳夫人不禁产生了疑问。
柳夫人还未及细想其中关窍，就见身边的丈夫已像是骤然换了一个人。
定北侯苍老脸上瞬间堆起了热络的笑容，快步迎上前去，声音带着几分的喜悦：“哎呀！伯安候！许久不见，您真是风采更胜往昔啊！”
伯安候也笑着回礼，二人执手寒暄，你一言我一语，态度亲热得仿佛真是多年至交。
这让柳夫人一时怔在原地。
然而，二人寒暄不过几句，伯安候便忽然止住了话头，目光似不经意地扫向定北侯身后的柳夫人与李临渊。
定北侯感受到氛围的凝滞，这才想起身后的夫人与儿子，便头也不回地随意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不耐，“你们先自去席上安坐，我与伯安候尚有要事相商。”
定北侯夫人柳夫人依言微微屈膝行礼，拉着儿子悄然退开。
走向女眷席位的路上，定北侯夫人她心底的疑虑却越来越多。
什么时候，伯安候这样的老牌贵族，竟能看得上自家老爷了？
况且伯安候府与定北侯府素无深交，以往甚至可说是冷淡，毕竟定北侯府如今只剩余荫，除了与侯府关系不睦的李临安，府中再无人在朝中担任要职。
若非这爵位是开国二圣钦定的世袭罔替，不会逐代降等，恐怕到了她儿子李临渊下一代，便无爵可袭了。
且伯安候自身圣眷正浓，世子年少有为，女儿更是东宫侧妃，地位稳固，何时需要这般折节下交，对自家老爷如此客气？这太不寻常了。
但她面上却不曾显露分毫，只是将那抹疑虑压在心底，向着观众席走去。
伯安候与定北侯见她二人离去，便又凑近了些，低声交谈起来，目光偶尔短暂交汇，又迅速若无其事地分开，仿佛只是寻常闲谈。
但定北侯显然定力不够，总有些做贼心虚般看向别处，有时又紧张地搓动手指，这般模样，落在明眼人眼里，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不对劲。
比如早早到来的江绫月。
江绫月独自坐在她所在的席位，指尖轻轻搭在茶盏上，目光却敏锐地捕捉着宴厅内的动静。
当看到伯安候与定北侯那般突兀地热络起来，她的眉头不由微微蹙起。
太子侧妃的父亲，为何会与那个被边缘化的李临安将军的父亲走得这般近？
这不合常理的画面，让她心底泛起一阵隐隐的不安。
她垂下眼帘，手指轻轻抚过耳垂，利落地摘下了本来戴着的耳珰，转身交给侍立在身后的款冬。
随即，她又从袖中取出一对丝毫不起眼的银质耳钉，就着款冬适时递过来的随身小镜，轻松戴上。
恰在此时，冯望舒步履轻快地离开了冯家席位，寻到了江绫月这边。
冯望舒对着款冬打了招呼，便凑近前来，一双明眸里闪着促狭的神色，她压低声音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那消息传得那么快！冯伟宸今日脸黑的像锅底，脾气比往日更臭了。“
江绫月见她过来，唇角弯起一丝清浅的笑意，也向她靠近了几分，声音低的只有两人能听清：“说来也简单。碰巧昨日是济世堂的义诊，人多口杂，便寻了几个机灵的托儿，混在人群里边歇脚边闲聊，话里话外透出些听闻。”
“那些等着瞧病拿药的大爷大妈们闲着也是闲着，这等豪门秘闻自是听得津津有味，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半日，便在市井间传得有模有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