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鲨”号，如同一尾深海的巨兽，无声地滑行在幽暗的水下世界。
自从脱离舰队，独自向北，潜艇内部的气氛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再有友军舰队的信号作为背景音，不再有例行的通讯确认，只有聚变反应堆永恒的、低沉的嗡鸣，以及循环系统送出的、带着金属味道的冷气。
绝对的孤独，像无形的水压，渗透进这层层叠叠的钢铁躯壳，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航行日志，第五十六小时。
“黑鲨”号已经深入北州洋边缘。
指挥舱内，主屏幕上显示着各项环境数据，最醒目的，是那不断下降的温度曲线。
“报告艇长，外部水温已降至零下1.2摄氏度。”
“前视声呐显示，前方三十海里处，出现大范围冰脊与浮冰群。”
叶钧站在指挥台前，面色沉凝。
他身后的全息海图上，代表“黑鲨”号的光点，正一点点地靠近那片被霜寒帝国称为“冰狱”的白色禁区。
这片海域是所有潜艇的噩梦。海面上漂浮的巨型冰山只是冰山一角，水面之下，是更加复杂、更加致命的冰脊、冰墙和无规律漂移的暗冰。这些固态水会形成天然的声呐屏障，让最先进的探测系统变成聋子和瞎子。
“声呐室，报告回波情况。”叶钧的声音打破了指挥舱的安静。
楚航的额头渗出一层细汗，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片混乱的绿色雪花，手指在控制台上飞速敲击，试图过滤掉无用的杂波。
“报告艇长！回波……一团糟！全是冰山的杂音！我成了瞎子！”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焦躁，“我们就像蒙着眼睛在雷区里开车！”
秦锋在武器控制台前骂了一句脏话：“他娘的，要是撞上一块大的，咱们就得在这鬼地方喂北极熊了。”
“都闭嘴！”叶钧低喝一声，舱内瞬间安静下来。
他的目光转向了指挥舱角落里那个闭目养神的男人。
李舟。
从进入这片海域开始，李舟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仿佛睡着了，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正用一种凡人无法理解的方式，“看”着周围的一切。
“李舟，情况怎么样？”叶钧的声音放缓了些。
李舟没有睁眼，嘴唇微动，声音平静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深水。
“前方三点钟方向，冰脊，高度五十米，长度约三百米。”
“我们的正下方，一百二十米处，有一块不规则的巨型浮冰正在上浮，速度很慢。”
“左舷，七百米外，冰山群，结构不稳定，有崩塌风险。”
他每说一句，楚航就飞快地在自己的战术板上进行标记。几分钟后，一张由李舟口述构建的、比声呐探测清晰百倍的三维冰下地图，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楚航看着那张图，倒吸一口凉气。声呐屏幕上那片混乱的杂波，在李舟的“视野”里，竟然是如此清晰、致命的陷阱迷宫。
“舵手！”叶钧眼中精光一闪，再无半分犹豫，“左舵五，下潜至三百米，航速不变。”
“收到！左舵五，下潜三百！”
“黑鲨”号巨大的艇身在深海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从那道冰脊下方掠过，又在巨型浮冰抵达原定航线前，险之又险地避开。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是排练了无数次的芭蕾舞。
指挥舱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潜艇在李舟一个接一个的口头指令下，于这片死亡迷宫中穿行。
“右舵三，绕过前方冰锥。”
“引擎功率降低百分之五，前方有密集碎冰带，慢速通过。”
“左舵十，从两座冰山夹缝中穿过，宽度足够。”
叶钧成了李舟的传声筒，他完全信任李舟的判断，将这艘价值连城的国之重器和全艇一百多名官兵的性命，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种信任，超越了军衔，超越了职责，是在一次次生死考验中铸就的默契。
又过了三个小时，当“黑鲨”号终于穿过那片最危险的冰域时，指挥舱里所有人都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后背都湿透了。
楚航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我宁愿跟敌军核潜艇玩捉迷藏，也不想再来这鬼地方一次。”
而此时的海面之下，并非一片坦途。
悬停的黑鲨号嗡鸣声进一步降低，几乎与深海的背景音融为一体。
声呐舱内，楚航戴着特制的降噪耳机，双眼死死地盯着瀑布般流淌的声谱图。
突然，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妈的……”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摘下一只耳机，对着通话器报告，“艇长，楚航报告！背景噪音……非常不对劲！”
叶钧的目光立刻投向了楚航面前的屏幕分显。
“说具体点。”
“不是正常的冰层挤压声或者海洋生物声。这片海域……太‘吵’了！”楚航的声音带着一丝急躁，“声谱图上全是杂乱无章的宽频噪音，从低频到高频，无处不在。就像……就像有人在整片海里撒下了一亿只正在嘶鸣的虫子！我们的被动声呐探测距离，被压缩了至少百分之七十！”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更准确的形容。
“感觉就像……一场水下暴风雪，把我们所有的听力都给糊住了！”
指挥中心的气氛瞬间又凝重了几分。
在潜艇战中，被动声呐就是潜艇的耳朵。耳朵失灵，就等于半个瞎子。
安琪快步走到自己的控制台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
“天网”综合探测平台被激活，除了声呐之外的所有传感器数据，开始在她面前汇流、整合。
磁异常、水文变化、微重力……无数看不见的数据流，在她面前构筑成一个立体的战场模型。
几秒钟后，安琪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艇长。”她抬起头，看向李舟和叶钧，“‘天网’侦测到大量微弱的、不规则的能量信号。它们时隐时现，信号特征完美地模拟了冰层断裂、海底热泉、甚至是大型鲸类的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