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午时,四人就被晒的受不住了,脸颊通红,头昏目眩,口干舌燥,再呆下去定要中暑。奚春大手一挥,收拾东西打道回府,等下午太阳要落山了再来。
四人走到几百步开外的葫芦河,葫芦河隶属黄河支流,河水清澈见底,头顶的天空蓝天白云。奚春双膝跪在松软的泥土上,整张脸都埋进河水里,大口大口的咕噜进肚子,直到憋不出才将脑袋伸出来,悠长道:“真舒坦啊。”
薛女女喝饱后,随手拔了根芦苇,伸到妹妹鼻子下拨弄,笑声爽朗:“离家千里还能喝到黄河的水,母亲河真养育了数不清的宋朝子民啊。”
三人皆是赞同的点头。
西域家家户户养骆驼养马,故而葫芦河贯穿整个军营村落,军营外共有二村一庄,分别是张村,李庄,还有薛家居住的定西村。
从名字就能区分村和村之间的差别,定西村人口往来复杂,是宋朝人和西夏人合住的村落,里头多是异姓人。薛明珠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这些天午间,和周围邻居热络了好几拨,打听到的姓氏多的记不住。
异姓多,又有不少异族人,好处是不排外,才来的外村人容易被接纳,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奚春不过来了几天,走在路上时常能听到争吵打闹声,多是你家马吃了我家水草饲料,我家的鸡蛋被偷了,连一颗路中间的果树都能争抢的头破血流。
好在管理军营的裴都护是个有血性的汉子,发生村长都无法处理的矛盾,就会请他手下人出面,裴都护管辖的千户不会一味偏颇西夏人,更不许打架。
可在他之前的那任都护则是忍气吞声,窝囊气十足,导致头几波搬迁的宋人没少被西夏人欺压,异族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
最后爆发空前绝后的冲突,纷纷拿着爬犁镰刀锄头交战,据说当晚伤亡惨重,连西夏国的军户都偷摸拿着刀剑参与进来,可那位都护只一味的调解再调解,甚至不许想帮忙的其余村子里人出去。
终于,在他绝顶英明的措施下,死了几十个宋人。
第二天傍晚,同一个村子的西夏人忙着载歌载舞的庆祝,宋人却是哭天喊地的悲痛,一时间所有宋人纷纷跑到城内找县令。他们被哄骗来时,说好的土地牛羊没有就算了,如今还被骑到脖子上欺负,再也忍不了这窝囊气。
一时间闹的城内也是人心惶惶,没有路引出不去,竟然有人当街刎颈自杀,写了封感天动地的血书,以死明志。
最后的最后,这封血书被一层层移交给官家,听说官家看了血书,气的骂了一上午,将所有官员骂了个狗血喷头,有血性的百姓更是直怒欺人太盛。
最后从汴京空降来了这位裴都护,新官上任三把火,裴都护第一件事就是将参与村民斗争的西夏军户革职打板子,第二件事就是勒令赔钱安抚家属,甚至将参与斗争严重的西夏人一刀抹了脖子,头颅悬挂在城内菜市口,引的百姓纷纷驻足,直道解气。
裴都护有文化,还带兵打过仗,论治理两国百姓,没人比他更懂。除开将首犯伏法后,伤的最严重的几户宋人,也被他一一安培搬迁到城内,甚至还主动为家中女眷找了个新营生,这定西村的西夏人更是被他换了一批。
还将周遭土地按照肥沃贫瘠之分,妥善分配给各个村子,有处理不公的土地,则按照十六两银子的市价卖出来,最后这卖地钱他也未拿,而是买了骆驼和马匹充公放在军营喂着,用着军营的粮草给村民行方便。
对于这位裴都护的处置,不论村里人是如何心服口服,反正奚春听了佩服的五体投地,更是一改先前对边远地带贪官奸诈,鱼肉百姓的印象,也渐渐理解有些士大夫阶层近乎偏执的执拗。
做好事带来的影响是深远的,得人心也是。从那之后,西夏百姓和宋人相处不说和和美美,但也算得上井水不犯河水,起了争执也不想着打架了,拉着人就往军营跑,小到偷个鸡蛋,大到男人偷腥,男人家暴女人,都要裴都护给做主。其余的还不认,非得他出面,也不知是想见见英明神武的都护还是如何。
说完了定西村,就是张村。听这名字便知整个村子人都姓张,皆是全族人从遭受水患的江南搬迁至此,家家户户都是血缘关系,打断骨头连着筋,同仇敌忾。族长和村长的话比裴都护说的还好使,若是一户人遭了欺压,整个族内都不会罢休。
奚春很能理解这种早先的宗族文化,就跟她在海家村一样,无论村子里多烦自己爹娘,如何痛骂,可一旦到正经事上,还是要护着,还是要帮忙。
李庄就是这几个村子里头最拔尖最富庶的,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是青砖黑瓦,那屋子别提多气派了,奚春从旁边路过,羡慕的口水都止不住。居住在里头的多是铁匠,商人,工匠等,甚至还有不少官员,有钱就算了,地位还高,谁也不敢小瞧。
每月五次的集会就在李庄举行,和相国寺差不多,明明是个庄子,却有不输镇子的繁华,这里家家户户的女子都以嫁进李家为荣,甚至去里头大户人家谋份差事都是能拿出来炫耀,当谈资的。
这些消息全是薛明珠四处打听来的,她虽才来几天,但俨然打入定西村内部,混的如鱼得水,每日饭桌上分享的头头是道,动作灵动,语气夸张,就跟说书似的。
吱呀一声,辛檀香推开木门,院子里就兰姨娘背着平安在扫地,薛奎则是和今早上门的师父一起将炕整理出来,还得管师傅一顿饭了。
兰姨娘局促一笑,手指向紧闭的房门:“太累了,睡着了。”
奚春白眼一翻,倒了一壶大碗茶就去后院了,小屋子里的二人正干的哼哧哼哧,老师傅嘴里叼着个烟袋,贪婪的吸了口,手上迅速抹腻子垒砖块石头,遇上不合适的,短刀一敲,碎的正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