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再说了。”周贤揉着太阳穴,语气里带着几分疲累,“你也是尺素楼里多年的老人,我给你的工钱不低,为何还要克扣底下伙计的工钱?”
徐青玉淡淡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
“求东家开恩啊!”雷娘子再也绷不住,立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东家,我在尺素楼里干了也有七八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只是您知道的,最近我那大孙子病了,我一时猪油蒙了心,才……”
徐青玉笑着打断她:“你大孙子生病,便要克扣人家刘绣娘的工钱,可曾想过刘绣娘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日子是何等艰难?”
她的视线落在那筐布花上,“我记得这黑色的花蕊,是雷娘子你的吧?你不妨自己数数看,这五六天里,你到底做了多少绣品。”
雷娘子那隔间里的玉兰花,只有寥寥几十只,与刘绣娘那几百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雷娘子登时像被堵住了嘴的葫芦,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房间内沉默了片刻,又响起徐青玉的声音:“东家,那这三个做假证的绣娘该如何处置?我看这三个也是为雷娘子马首是瞻的狗腿子,几个人把尺素楼绣娘班子搞得乌烟瘴气。依我看索性都辞退了,庄子上有些绣娘可以慢慢培养,这手上的功夫和人品,一样重要。”
周贤略一沉思,正要决断,却被董裕安劝阻:“东家,绣娘班子若是只剩刘绣娘一人,那咱们后面的生意还做不做了?况且这些天刚刚忙过,一下子辞退四名绣娘,若是传出去,容易叫外人猜忌。”
徐青玉转头,与董裕安的视线正正对上,她眼里藏着一抹机锋,语气却不紧不慢:“那就从庄子上再抽调两名绣娘,作为尺素楼的后备绣娘培养,也算是给这三个人敲个警钟,若再有那兴风作浪的,随时卷铺盖走人。”
周贤点头应允,他想着下半年尺素楼的业务要扩张,绣娘本就需要逐步培养,便补充道:“那就再挑三名绣娘。”
不等董裕安接口,徐青玉继续说道:“雷娘子走了,总得有个人来顶替她的位置吧?”
周贤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刘绣娘的脸上。
徐青玉笑着问道:“东家也属意刘绣娘吗?我觉得她也合适。她虽然进尺素楼的时间最短,但手上功夫有一套,关键是人也老实。做绣活的人,就得沉得下心,否则像雷娘子那样,心思全都跑到旁的事情上去了,怎么做得好店里绣活?”
周贤点头,三言两语便定了下来:“刘绣娘以后就负责绣娘班子吧。”
见刘绣娘还呆愣在原地,徐青玉笑着提醒:“还不快谢谢东家?”
刘绣娘这才恍惚回神,连忙朝着周贤行礼:“多谢东家。”
她顿了顿,眼神逐渐清亮起来,又看向眼前那含笑的年轻女子,心底不知怎的狂跳起来,随即朝徐青玉也行了一礼,“多谢徐掌事。”
刘绣娘虽然老实,但并不蠢笨,她早已看出,今日这场面,看似是周贤在做决策,但真正掌握全局的人却一直是那个年轻女子。
当她走出尺素楼三楼的时候,还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咚咚咚跳得厉害。
“今日大家也累了一天,”周贤解决了绣娘的事情,便让众人早些回去休息,“毕竟明日还有活动。”
临走时,周贤看了一眼徐青玉住的那间书房,微微蹙起了眉,暗道自己疏忽了——
竟然把这么个摇钱树安置在这偏僻角落里。
“明日我让承平给你找个好点的地方落脚,总住在尺素楼也不是个法子。”
徐青玉笑着摇头:“东家不必忙活,我住在尺素楼里挺好的,一则安全,二则有事也能尽快赶到。等先过了这阵子再说吧。”
“也好。”周贤嘴上应着,心里却已经盘算起要给徐青玉另寻住处——
好歹是尺素楼的大掌事,怎么也得配一身相应的住房和行头。
他又想起昨日廖桂山和徐青玉说话的样子,暗道那老东西指不定又憋着挖墙脚的心思,可得把这棵摇钱树给看护好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清晨的第一缕霞光便穿透窗棂,斜斜地洒进尺素楼内。
墙角悬着的青玉铃铛被晨风拂过,“叮铃铃”响得清脆,徐青玉刚抬起头,就见张真源推门而入。
他是今日头一个客人,熟门熟路地将银子往柜台上一放:“掌柜的,再给我来十个荷包。”
说罢转身便踮脚在房梁下挑拣福袋——
昨日生意太好,悬挂的福袋已被扯去三分之一。
他挨个捏着薄薄的纸袋,像是想从触感里猜透里面的玄机。
徐青玉将十个对应福袋的假花递过去时,门口又进来两位妇人。
二人不逛不看,径直走到柜台前:“听说你们新出了一款‘天晓色’布,能随天色改变颜色?”
徐青玉欠身道:“两位夫人,‘天晓色’目前供不应求,没有现货。若不介意排队,可先交定金,我们按顺序生产。”
“定金交多少?”
“买多少交多少,一匹定价六两八钱。”
那妇人挑眉:“你这是金子做的不成?我不要了。”她上下打量着徐青玉,递过一锭银子,“给我选两个福袋吧。”
许是知晓尺素楼的规矩,她个子稍矮,便扬声道:“你去帮我随便挑两个。”
徐青玉走到中央,踮脚去扯房梁下的福袋,回头时却见两人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背影,眉梢微蹙——
实在想不起这二人的来历。
她将福袋与假花递过去,又道:“我们尺素楼正和青山书院合办‘青州城第一风度教书先生’评选,您若有中意的先生,可把玉兰花投进他画像下的口袋里。”
张真源像闻着腥的猫,立刻凑过来:“夫人,您要是没头绪,投我们张先生啊!他长相英俊,教出的学生个个顶呱呱!”
两位妇人见他清秀,倒有些腼腆,把假花递过去:“什么活动我们也不懂,家里又不读书,哪知道哪个先生好?公子想要,拿去便是。”
张真源顺势接过来,又给舅舅多投了两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