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深蓝色的保安服,腰间挂着一串钥匙,手里提着一盏马灯。
“郭师傅,是我……我想查点资料。”
周文琪干笑两声,表情比哭还僵。
她的声音微微发抖,冷汗从额角滑下,指尖冰凉。
“哦,原来是您。”
老郭摆摆手。
“查吧,放心,我不说。”
他的语气缓和下来,眼神中多了一丝理解。
“陆厂长人正派,做事没私心,我信他。”
这句话轻飘飘地说出口。
这话一出口,周文琪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原来,还有人记得陆黎辰的好,还有人愿意为他守住沉默的底线。
厂里谁没受过陆黎辰的帮衬?
现在他出事,没人愿意落井下石。
“谢谢郭师傅!”
周文琪急得语速都快了。
“黎辰被诬陷,纪委都找他谈话了,我得赶紧找到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
她声音颤抖,眼中泛起泪光,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说完,她埋头翻起最近的质检单,一页一页,盯得眼睛发酸。
泛黄的纸张在她手中翻动,每一条数据都被她反复核对。
“没用的。”
老郭叹了口气。
他站在门口,背对着灯光,影子被拉得又长又瘦。
“前阵子我上夜班,肚子疼,进来上厕所,撞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往档案室钻。”
“那人我认识,是秦厂长的助理。他当时低着头,一只手紧紧地捂在脸上,脸上的五官完全被遮住了,根本看不清模样。可我记得清清楚楚,他左耳后方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周文琪的手顿住了,指尖还按在档案封面上,指节微微泛白。
她盯着文件角落的一处模糊笔迹。
老郭没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默默把烟头摁灭在窗台的铁皮盒里。
但他那双浑浊却透亮的眼睛,已经把一切说了个明白。
这些记录,早就被人动手脚了。
纸页虽然整齐码放,印章也没缺。
但字体深浅不一、墨色有新有旧,连装订孔的位置都略显错位。
哪怕再仔细翻查千遍,看到的也只是别人愿意让你看见的假象。
“周同志,你要找的档案确实还在,数量也一件没少。”
老郭佝着背,倚在门框上,慢悠悠地开口。
“可陆厂长已经被盯上了,那些人天天盯着他办公室门口。人家不会等你慢悠悠地查出个结果来。他们要的不是真相,是证据确凿的‘问题’。”
“抓贼,没有真凭实据,你说破天也没人信。”
他顿了顿,喉咙里滚过一阵咳嗽,又压了下去。
说完,他转身走了。
布鞋踩在水泥地上,脚步声“嗒、嗒、嗒”地沿着走廊远去。
屋里只剩下周文琪一个人。
窗外风起,卷着几张废纸打了个旋儿,拍在玻璃上,又无力地滑落。
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老郭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抓贼,得拿赃”。
忽然,她猛地回过神,眼中闪过一道锐光。
她一把合上档案,翻身冲出门外。
她要去宿舍,找陆黎辰。
必须当面告诉他!
此刻的陆黎辰,早已经被纪委约谈过三轮。
虽还挂着副厂长的头衔,却早已形同虚设。
厂里的公章锁在人事科保险柜里,连一张五毛钱的报销条他都批不了。
名义上是在“配合调查”,实则等于被软禁在家。
周文琪冲进宿舍时,他正坐在床沿,手里捏着半杯凉透的茶,眼神空茫地盯着墙上的挂钟。
听见推门声,他猛地抬头。
她顾不上喘气,把今夜在档案室的发现,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讲了出来。
助理的身份、那道疤、老郭的暗示、档案被调换的痕迹……
陆黎辰听完,拳头“啪”地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他一句话也没说,可眼里却烧起了火。
“我现在被锁在家里,接受‘调查’!”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意。
“名义上让我配合,实际上连厂门都踏不进去一步!”
“厂里的事,我如今什么都管不了。秦强这次是真要搞大事,他一步步布局,把账目搅乱,把责任往我头上推。可我们上哪儿去找证据?谁信我说的话?”
他在屋里来回踱步,额头沁出汗珠,眉头拧成一个死结。
“别慌,黎辰。”
周文琪的声音冷静。
“郭师傅说了,抓贼,就得抓现行。我们现在不能硬碰,只能等。”
“秦强为什么不怕上面派人来查?因为他早就在等这一天,质检单、维修记录、原料入库单,全都被他偷偷改过,换上了伪造的版本。甚至连签字的笔迹,都是专门练过的。”
“他这么干,就是吃准了咱们手里没实证,拿他没办法。只要他咬定是你签的字、是你批的条,纪委一查,账面没问题,倒霉的就是你。”
“可如果我们能找回那些原始记录,找到他篡改的证据,甚至拿到他授意他人做假的口供……那一切就反过来了。脏水,反倒泼不到咱们头上。”
周文琪一抬眉毛。
“好!”
陆黎辰猛地站定,眼中燃起决然的光。
“我马上通知下去。小朱和老秦,都是老厂里最机灵的人,让他们暗地里查,查最近谁频繁进出档案室,谁在夜里跟助理见过面,还有那些被换下来的旧记录到底去了哪儿!”
为了自证清白,也为了揪出幕后真凶。
陆黎辰一咬牙,决定不再正面争辩。
他选择隐忍,埋伏不动,如同猎人藏身林中,只等对方放松警惕,露出马脚的那一刻,再雷霆出击,一击致命。
他向来信周文琪。
分工很快定好。
这些高精度特种钢材,专用于配套生产。
一旦缺货,整条生产线就得停工。
要是连这都动手脚,那真就是奔着灭厂来的。
周文琪和陆黎辰两人,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摸进了库房。
他们贴着墙根移动,避开地面上松动的铁板。
黑暗中,两人靠眼神交流,呼吸几乎同步。
门刚推开,冰冷的铁锈味扑面而来,还未来得及交换一句确认安全的低语。
“砰!”
身后猛地一声巨响,铁门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轰然关闭,重重撞击在门框上。
周文琪刚要喊“小心”,那声关门的闷响,已经盖住了她的话。
她的声音被吞没在金属回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