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巨大的沙盘上,阜阳城与周遭地貌尽收眼底,红蓝小旗交错密布。
林德尚坐在主位,陆副将、林玉婉(化名林远)、陆沉几人围着沙盘,气氛热烈。
他们在复盘,也在推演,核心是如何利用刚抓来的二王子阿古拉。
“……拿这隘口当诱饵,把他们主力骗出来,再派精骑断了他们的后路,搞不好能一波带走!”林玉婉手指戳在沙盘一角,即便刻意压着,也藏不住那股子锐气。
她提出的战术,够野,够险,也够精准。
几次推演,都打在了敌军的七寸上。
“林远小将军牛啊!年纪不大,这用兵的路子怎么这么野!”一个络腮胡将领一拍桌子,真心佩服,“跟陆沉那小子打配合,简直是天作之合!昨晚偷营,今天抓人,你俩必须首功!”
林玉婉心跳漏了一拍。
她面上不敢露怯,头埋得更低,抱拳道:“将军过奖了,末将不敢当。”
袖子里的手,指节都捏白了,生怕被人瞧出什么不对劲。
旁边的陆沉听到这话,特别是把他和“林远”绑在一起夸,那嘴角就跟有自己的想法一样,疯狂上扬。
他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有点憨,跟平时那个沉默寡言的冷面小将判若两人。
“啪!”
一记不轻不重的巴掌,精准地落在他后脑勺上。
“刚赢了一场就飘了?脑子不清醒我帮你清醒清醒!”陆副将吹胡子瞪眼,压着嗓子骂,“开军事会议呢,严肃点!乐什么乐,牙花子都快呲出来了!”
陆沉被打懵了。
当着“林远”的面,被自家老爹这么削面子,他的脸“腾”一下就红透了,又臊又气。
他猛地站起来,狠狠瞪了陆副将一眼,闷着声吼:“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不等林德尚开口,转身就冲出了大帐。
帐内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林玉婉见状,立刻抱拳请命:“将军,末将去看看陆小将!”
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
林德尚看着女儿那双藏不住担忧的眼睛,又扫了一眼还在晃动的帐帘,心里门儿清。
他摆摆手:“去吧,劝劝他,别为这点小事影响了状态。”
“是!”
林玉婉得了令,立马转身追了出去。
看着女儿消失的背影,林德尚慢悠悠转过身,目光落在陆副将身上,随口问道:“陆老弟,你家陆沉……今年多大了?定亲了没?”
陆副将被这话题转得一愣,下意识回道:“回将军,那臭小子今年刚十九。定亲?就他那木头性子,一天到晚就知道舞刀弄枪,哪家好姑娘能看上他?我跟他娘为这事,头发都快愁白了!”
说着,他又开始数落起儿子的不开窍。
林德尚听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沙盘边缘,眼神深邃。
他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帐内另外几个将领交换着眼神,都从这简单的问答里,咂摸出点别的味儿来。
只有陆副将,还在那絮絮叨叨地愁儿子的婚事,压根没察觉到什么。
帐外,夜色浓得化不开,寒风刮骨。
林玉婉追上那个赌气的背影,他正一个人趴在冰冷的城垛上,对着城外无边的黑暗生闷气。
她走到他身后,停下脚步。
夜风吹起她的碎发,也带来了他身上那股混着皮革与沙土的熟悉味道。
“陆小将军,”她开口,语调比平时软了几分,还带了点调侃,“刚才在沙盘上还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怎么被陆伯伯拍了一下,就破防了?”
陆沉猛地回头。
看清是她,那双因为生气而黑得发亮的眼睛,瞬间就软了下来。
紧绷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松开,甚至还向上翘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露出点傻乎乎的笑意。
那点笑意驱散了他眉宇间的火气,在昏暗的火光下,竟有几分少年的腼腆。
“我……”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又不知从哪儿说起。
总不能说是在她面前丢了脸才这么炸毛吧?
这话打死也说不出口。
最后他只是摸了摸被拍疼的后脑勺,低声说:“没……没事了。”
那股子烦闷,来得快,去得更快。
只因为追出来的人是她。
林玉婉看着他这秒变脸的样子,心头一软,面上还是端着。
她上前一步,与他并肩靠在城垛上,望向远处模糊的山影。
“陆伯伯是关心则乱,”她的嗓音很平,像在分析军情,“战场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一步走错就是满盘皆输。他提醒得对,胜不骄,才能一直赢。”
她顿了顿,侧头看他,眼眸里映着远处的火把,亮晶晶的。
“不过,刚才复盘,咱俩的配合确实没得说。要不是你正面把他缠死,我那套迂回的法子也玩不转。”
这话,既肯定了他们的默契,又把他从尴尬里捞了出来,把话题拉回了正事。
陆沉听着她清越的嗓音,感受着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心里那点不痛快早就飞了。
他心里暖烘烘的,被填得满满当当。
他用力点头,看着她映着火光的侧脸,喉结动了动,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憋出一句:
“嗯。下次……我再稳重点。”
夜色藏住了他泛红的耳根,也藏住了两人之间悄悄滋生的情愫。
“说到下次,”林玉婉的嗓音在夜风里很清晰,带着军议时的冷静,“我今天看你跟阿古拉对打的时候就在想,你要是能把他引到我的射程里,我一箭就能废了他。”
陆沉的眼睛瞬间亮了。
刚才那点小别扭彻底被他丢开,脑子全被这个新战术占满了。
“哪个位置?下次他们再敢出来叫嚣,咱俩就这么干!”他的语气里全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林玉婉见他这样,嘴角极轻地弯了一下。
她伸手指着城下远处一片朦胧的黑暗:“看见那个凸起来的土坡没?从那儿算,往左大概三十步,就是最好的位置。到时候你只要把他逼到那片,侧身给我留个空……”
她纤细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说着只有他们俩才懂的战术。
夜色很浓,她指的地方在陆沉眼里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
但他听得极其专注,脑子里已经自动构建出了战场模型,精准地捕捉到她说的每一个点。
“我懂了,”他郑重点头,目光锐利,“拿我当饵,诱他上钩。你放心,我一定能把他带到那个位置。”
她的想法,他秒懂。
一阵夜风刮过城头,带着边关的冷意和沙土味。
风吹乱了林玉婉束起的头发,几缕碎发调皮地擦过她的脸颊和脖颈,痒痒的。
风也吹乱了陆沉额前的短发。
两人并肩站着,靠得很近。
风势一大,林玉婉下意识抬手去理鬓发,陆沉也正好因为风迷了眼,侧头抬手。
他的手背无意间扫过她的指尖,粗糙的皮肤带着军人特有的薄茧,和一股灼人的暖意。
那温度犹如一道微弱的电流,顺着她的指尖窜上心头。
两人皆是一僵,几乎是同时收回了手,动作间带着一丝仓促的狼狈。
林玉婉强装镇定,把手背到身后,指尖上面还残留着他手背短暂的温度。
陆沉则不自然地攥了攥拳头,喉结滚了一下,目光重新投向城外的黑暗,耳朵却不争气地开始发烫。
战场上一起拼命的搭档,碰一下而已......?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还有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与心动,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
若不是这场该死的战争,一个在深闺,一个在军营,他们又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在边关的冷夜里,并肩站着,谋划下一场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