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烟雨朦胧,江南大地被一片烟雨笼罩。
沟通南北的运河之上,一艘来自北方的客船正缓缓靠岸。
当船桨拨开最后一捧裹挟着雨丝的水浪时,柳闻莺牵着一匹毛色雪白的小马缰绳率先踏上了埠头的石板路上。
梅雨将这里的天都给浸透了,水汽朦胧中天色泛着鸭蛋青,与远处的青山、河水相融成了一副裸眼水墨画。
穿着木屐踏在石板上发出了了一声“嗒嗒”脆响,穿着防沙透气的布靴习惯了的柳闻莺在听见这声音还新奇的看了一眼脚下。
这一下,柳闻莺便注意到了地面上被雨水泡发的石板上青苔,这一脚要是踩不稳摔倒那就是“寿命-10年”,于是她扭头还不忘叮嘱自己爹娘仔细脚下。
可是,就算如此,走上两步之后的柳闻莺脚步依旧轻快起来。
她都坐了快两个月的船了,这段时间能站在地面上的时间屈指可数,如今可算是彻底下了船,她的心情瞬间高涨。
柳致远和吴幼兰则是跟在女儿身后,看着牵着马儿的女儿欢快背影,眼里满是宠溺。
这小马是苏媛送给柳闻莺的,通身雪白,额间一点枣红色斑,如今下了船,和柳闻莺一样高兴,打了好几次响鼻表示它的激动。
听女儿说,当初她和苏媛能够逃命成功有很大功劳都归功于苏媛骑术精湛。
柳闻莺后来在庄子里的时候和苏媛说起过这事,当时苏媛只道“若是莺莺学骑马的话,一定比我要好。”
说完之后,苏媛还真的教柳闻莺骑马,最后在他们一家即将离开钦州的时候,她特地差人送来这么个刚刚断奶的小马。
说是送给柳闻莺,好好养着,再等两年便可以骑着它踏春了。
这匹小马柳闻莺十分喜欢,回江南的这一路上都是她亲手照顾。
“下了这运河,官道往东就是宁越府府城了。若是按照原先的计划,咱们是再沿着往南的官道走上两日的路程,再然后坐上半日的乌篷船就能到老家永兴了。”
不过好在,她们家并没有真的回老家永兴县的打算。
如今,他们一家除了还愿意和苏媛联系,苏家其他人,尤其是老太太,他们那是一点都不想再接触。
若是回到了老家,老太太那人指不定某天又派个人过来随便“打听”一番了。
在这次“莺莺假死”的事情上,虽然计划的是苏媛,他们夫妻俩被“打发”出府也是大小姐引导老太太这么做的。
可是真听见老太太说的那些话时,柳致远对于苏府更加厌恶了几分。
老太太话里话外都将柳闻莺“失踪”归结于她丢下苏媛独自逃生这才下落不明。
笑死!
要不是微信群聊视频让他们亲耳听见苏媛的计划,这老太太居然会给“死人”泼脏水的事,换谁谁敢信啊。
老太太还借此语重心长表示自己不介意也不会怪罪,还直言自己记得平秋的约定,让他们出府。
话里话外的,又是一番敲打。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决定不回老家了,等到了宁越之后,在宁越府下辖的其他地置办点产业生活就好。
反在哪里都是要重头开始。
因此,现在听见她爹又提到坐船回老家,柳闻莺自然疑惑且不愿的。
“爹,不是说不回去么?”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随即吴幼兰笑道:“那你想去哪?”
柳闻莺抬眸看向远处被一层雨纱笼罩着的宁越府城,便道:“那咱们先去府城逛逛,顺道了解的一下本地的风土,在考虑下一步。”
他们一家离开钦州的时候也算是攒了小笔家资,苏媛同样也给了一笔丰厚的银两。
虽然他们夫妻二人最后还是没有收下这笔银钱,可是算准了他们夫妻俩性格的苏媛在给送给自家女儿这匹小马的马鞍里塞了数张一百两的银票。
等他们家坐上南下的客船时这才发现的,与自家攒的放在一块大概拢共得有一千两。
刚下了码头,因为雨势忽然变大的缘故,一家三口便在一家茶摊篷子下面坐下躲雨。
坐在凳子上,柳闻莺望着与茶摊对面的民宅,粉墙黛瓦,是从大半个多月前,客船过了大江之后进入江南地界之后,他们就能经常看见的景色。
只见对面的墙头上伸出几朵盛开的洁白的栀子花。
看着那花,柳闻莺甚至觉得此时这湿润的空气里都沾染了几缕栀子花的香。
这茶摊的店家是一名上了年纪、打扮干净的老妪。
她端着茶壶来到他们一家身边,先露出个温和的笑,用带着江南口音的软语道:“这是客人你们要的姜茶~”
“谢谢阿婆。”
看着老妪不仅将他们要的姜茶送上,还附赠了一小碟新鲜杨梅,吴幼兰感谢的同时,见状又欲问价格。
不过老妪只是连连摆手,说是自家果树,结的太多便吃不掉了。
老妪将姜茶送上来之后,此刻茶棚里也没几个客人,店家不一会的功夫招呼完了便干脆坐在了他们一家隔壁竹椅上,纳起了鞋底。
针脚穿过布面的声音与雨声叠在一起,柳闻莺就听老妪嘘嘘叨叨地说道:
“你们要是往城里去,进城后记得绕开西市桥,今早涨水漫过石阶了,走那小心脚滑落水里去。”
“阿婆,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去府城的啊?”
一碗辛辣的姜汤下肚,柳闻莺身子再次暖了起来,她可记得他们一家打坐进来到现在都没说起过去府城的事情啊。
她还扫了眼下了码头之后的道路,四通八达的,也不独独一条去往府城,这才好奇的问起对方。
“去岁一场瘟疫,宁越府也是遭了不少的罪,于是今年端午的官府牵头大操大办,请了宁越最有名的傩戏班子。
到时候等傩舞一跳,祈福祛秽、百灾消退,最近可是有不少慕名而来的人呢,你们……难道不是为了此事么?”
老妪说完,疑惑的眼神还在他们一家三口身上上下打量一番。
柳致远一家露出礼貌微笑,不再多言。
···
雨势渐小,天边透出点朦胧的光,放下茶钱,一家三口带着小马继续顺着官道往前走。
路边时不时的就遇见戴着竹编的凉帽的妇女,她们正在向行人兜售从河里新采的菱角。
本来手里的小篮子杨梅还没吃完,等到了他们一家来到宁越府城门口下时排队进城时,柳闻莺手里的小篮子又装了一把新鲜的菱角。
此刻,排队入城的队伍像条蜿蜒的长蛇,柳闻莺一家牵着小马立在队尾,好半天队伍往前挪了两步。
这是什么节假日旅游景区排队场景?
柳闻莺正望着城楼上的砖纹百无聊赖,眼角忽然瞥见侧门处掠过一抹石青色。
那是一行少年郎,身着同色直裾,腰束月白锦带,袖口随意挽着,有的手里还提着装着纸笔的竹篮。
众人说说笑笑地从侧门径直入了城,连守城兵士都笑着颔首致意。
“他们怎的不用排队?”
柳闻莺下意识问出声,身前挎着菜篮的老妪闻言扭过头来冲着她笑了笑,说道:“你是是外乡刚来的吧?这些都是丽泽书院的学生,府城里的人可都认得他们这身石青衫。”
“何以见得是书院学生?”
柳闻莺追问。
“这石青布是书院特供的,染坊用的是浦阳江畔的蓼蓝,颜色比寻常布庄的更匀净,”老妇指着少年们的背影,“再者,书院惯例每月初都放学生出城采风,要么去江畔寻诗,要么去南山画竹,这会儿定是刚回来。”
柳闻莺心头一动,忽然想起先前他们一家的打算——
让她爹考进入丽泽书院继续深造,然后科举当官。
不过,如今看着一群风姿绰约、肆意风流的少年郎,柳闻莺忍不住扭头盯着她爹看了起来。
柳致远从瞅着自家女儿盯着自己的目光不太对劲。
【老爸(柳致远):你这是什么眼神?】
【女儿(柳闻莺):爹,你是不是有点老了?日后要是混在这群少年郎里是不是有些格格不入了?】
柳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