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卷着槐花香，漫过京城的长街。
宋缺骑在白马上，一身新科探花的锦袍被日头晒得发亮。
马蹄踏过石板，溅起细碎的光影，街边抛来的果蔬落了满地。
他微微扬着下巴，眉宇间是少年得志的清朗，却又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温和。
忽然，街角传来一阵惊呼。
舒轻纺刚从布庄分店出来，怀里抱着半捆粗布，侧麻花辫随着脚步轻轻晃。
她想着赶在收摊前把布送回作坊，没留神，被涌来的人潮撞得一个趔趄。
怀里的布散了一地，人也重重摔在地上。
膝盖磕在石缝里，疼得她眼冒金星。
她慌忙去抓散落的布，可身后的人潮像涨潮的水，推着往前涌。
她想站起来，却被涌来的人纷纷逼得坐在地上，脚踝被人踩了好几下。
刚要撑着地面爬起来，又被挤得一个踉跄。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她声音被淹没在喧闹里，急得鼻尖冒汗，辫梢的红头绳都散了。
就在这时，一阵清朗的声音穿透人潮：“诸位乡亲，稍慢些。”
马蹄声停在跟前，宋缺勒住缰绳，锦袍的下摆扫过地面。
他低头看向跌坐在地上的姑娘，她的粗布裙摆沾了灰，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块被踩脏的布料。
侧麻花辫歪在一边，松松垮垮，碎发也凌乱，却能看出是个干净的姑娘家。
“前面路窄，莫要挤着了。”
宋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人群渐渐慢下来，有人认出是新科探花，还笑着打趣：“探花郎心善！”
他没接话，翻身下马时动作轻缓，弯腰捡起她散落在脚边的布，叠得整整齐齐递过去。
指尖触到她的手，有些粗粝，带着做活留下的薄茧，与他常年握笔的手截然不同。
“多谢公子。”
舒轻纺接过布，脸颊有些发烫，慌忙站起身拍了拍裙摆，想给他作揖，又怕怀里的布再掉了，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宋缺看着她歪掉的辫子，忽然抬手，指尖轻轻将那根散开的红头绳绕回辫尾。
宋缺眼里带着点浅淡的笑意：“路滑，慢些走。”
舒轻纺愣在原地，看着他翻身上马，白马拉着他汇入长街的光影里。
她摸了摸辫尾的红头绳，心跳忽然快了半拍。
这就是今年的探花郎？
舒轻纺一边走，一边留意路边的告示。
她定睛一看，原来他叫宋缺。
舒轻纺把怀里的粗布抱得更紧了些，嘴角噙着点笑意。
他生的真好看。
那双眼睛亮得干净，笑起来时眼尾微微上扬，竟有点腼腆的温。
原来探花郎是长这样的。
舒轻纺摸了摸辫尾被他碰过的地方，抿了抿唇。
这样的人物，怕是该配金枝玉叶的公主吧？
话本里都是这样写的。
风卷着槐花落在她肩头，舒轻纺把怀里的布抱得更紧了些，脚步慢慢加快。
罢了，不过是偶然撞见的一场热闹，哪能当真呢？
只是那双眼笑起来的模样，怎么也忘不掉。
舒轻纺耸耸肩，往作坊去。
片刻后，舒轻纺对着作坊门前的红纸愣。
“今日探花郎游街，提前收铺子了。”
舒轻纺愣愣，想起刚刚自己被挤得站不起身的模样。
往日，可得多向老掌柜取经，早些收摊好。
这下好，抱着一堆粗布，难道要原路折返吗？
罢了罢了，今日事今日毕，还是多找找别的作坊吧。
想着，舒轻纺一路往东走，她倒是走得挺舒心，路上都是鲜花果蔬的香气，清清甜甜的。
走着走着，发现竟没有一家作坊开着。
再往前走，就到主店了。
舒轻纺挠了挠头发，反正也有段时日没去看小姐了，世无双肯定有裁衣机。
推开店门，就被屋里三道齐刷刷的目光钉在原地。
温照影正坐在绣架旁理丝线，见了她便笑着抬眼；
江闻铃斜倚在柜台边，手里还转着个算盘，此刻停了动作挑眉看她；
而坐在窗边茶桌旁的那位，是宋缺？
舒轻纺怀里还抱着半捆粗布，侧麻花辫随着推门的动作晃了晃，愣愣地站在门口。
“舒姑娘，”温照影先开了口，指尖绕着银线笑，“今日歇业呀。”
她这才后知后觉往门楣上瞧。
果然贴着张米黄告示，墨迹新鲜，写着“今日诸事，暂歇一日”。
自己方才一门心思找作坊，竟半点没留意。
“呀！”
舒轻纺抱着布往门后缩了缩，像只误闯人家院子的小松鼠：“对不住对不住，我没瞧见……”
话没说完，就听宋缺的笑声从窗边传来：“好巧。”
他竟还记得她。
舒轻纺的耳尖更烫了，却梗着脖子没躲开，反而大大方方地朝他扬了扬下巴，算是打招呼。
温照影放下丝线起身：“这位是舒轻纺，我世无双的分店掌柜，手脚麻利得很。”
又转向她，“这位是宋缺宋公子，新科探花。”
宋缺已站起身，对着舒轻纺拱手，眼里带着真切的钦佩：“舒姑娘年纪轻轻便打理得分店井井有条，宋某实在倾佩。”
“宋公子也很不赖呀！”
舒轻纺抱着布往前凑了两步，声音脆生生的，半点不见扭捏。
江闻铃在一旁嗤笑：“你这丫头，夸起人来倒不含糊。”
“本来就是嘛！”
舒轻纺把布往旁边的架子上一放，拍了拍手上的灰。
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侧麻花辫滑到肩头，随着动作轻轻晃，像藏了只跳脱的小雀。
宋缺望着她坦然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不赖？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夸他。
没有贬低，没有谦虚，一句话，就让他们的地位平等。
温照影看着这光景，悄悄与江闻铃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忍俊不禁。
这舒轻纺，倒真像是株向阳而生的花，永远活得这样随心所欲，亮堂得很。
宋缺起身，折扇递给舒轻纺：“家中长辈催得紧，也不多叨扰。见舒姑娘一路来流了汗，这折扇送你。”
舒轻纺接过，就见他摆摆手离开了。
“呼！确实挺热的。”舒轻纺打开折扇，不经心地扇起来。
江闻铃都怔住，忍不住问：“舒姑娘是见过宋缺吗？”
“一面之缘！”舒轻纺应道。
温照影把粗布搬去裁衣机，转头打发江闻铃：“哭哭股东，你力气大，怎么好意思在这站着呢？”
只见江闻铃羞红了脸，往里屋走。
舒轻纺笑道：“哭哭？侯爷还有这小名呀？”
她这人就这样，心思细腻，日子却过得迷迷糊糊，什么都犯不着记挂在心上。
宋缺可不是江闻铃那种浪荡纨绔。
人家是有头有脸的公子，今日亲手赠扇，表意很是清楚了。
他倒是有胆子，不扭捏。
可惜了，舒轻纺不是温照影这种久居深闺的贵女小姐，没读懂其中的门道。
温照影笑着问她：“你从分店一直走到这？”
舒轻纺扇着扇子，点头：“对啊！挺有意思的！”
“路上都是看探花游街的人，挤是挤了点，可架不住热闹呀。”舒轻纺把折扇往手心一拍，眼里闪着光，“有个大婶扔的杏子正好掉我脚边，甜得很！”
温照影笑着往她手里塞了块冰镇绿豆糕：“瞧你热的，先歇歇。”
舒轻纺也不客气，三两口咽下，又拿起折扇扇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额头：“对了小姐，我刚才瞧见宋公子给我的扇子上有字呢。”
她把折扇展开，凑到温照影跟前。
江闻铃刚从里屋搬来裁布的竹凳，闻言嗤笑一声：“人家探花郎的字，舒姑娘这么稀罕？”
“读万卷书也不容易呀！”舒轻纺笑道。
“你也行了万里路呀。”温照影接道，眼里满是欣赏。
当初收留舒轻纺时，是因看她缺了一指可怜，又懂些绣活。
可如今，舒轻纺成了她难得的姐妹。
“许是吧！”舒轻纺笑着，把扇子合上揣进怀里，“反正挺凉快的，留着扇风正好。”
温照影看着她浑然天成的坦荡，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日子啊，就该这样热热闹闹、坦坦荡荡的才好。
她笑着走进里屋，就看见江闻铃在认认真真地裁衣，心头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