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温照影安置好前院绣活，便提着刚温好的粥往耳房去。
门没关严，她轻轻推开时，脚步却猛地顿住。
本该躺在床上养伤的夏侯夜，竟站在窗边，背对着她，紫衣下摆垂在细腰处，虽仍有些虚晃，却已能稳稳立住。
“你……”
温照影眼底掠过一丝惊叹，昨日还连抬手都费劲的人，不过一夜，竟能站起来了？
夏侯夜闻声回头，琉璃眼亮了些，没了昨日的虚弱，又添了几分桀骜。
他瞥了眼她手里的粥碗，语气没那么冲了，却仍带着疏离：“倒是准时。”
温照影将粥碗放在桌上，没绕弯子，道：“你既已能起身，该联系你的人了吧？世无双是绣坊，不是客栈，容不得你长久待着。”
这话戳中了夏侯夜的不耐，他往前走了两步，步伐虽慢，却带着压迫感，渐渐逼近温照影。
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罩在她身上。
“联系我的人？”他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点吓唬人的意味，“你信不信，我若想，现在就能把这世无双，夷为平地？”
温照影没退，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夏侯少主刚捡回一条命，就要毁我绣坊？传出去，怕是要让人笑你西域少主，恩将仇报，连个女子的绣坊都容不下。”
她顿了顿，又道：“再说，你的弯刀，还在我这儿。真要动手，你未必能讨到好。”
夏侯夜的目光骤然沉了，他倒是忘了那把刀！
“你敢扣我的刀？”
“不是扣，是暂存。”温照影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些距离，“毕竟，我救你，不是为了跟你结仇。”
他冷哼一声，转身坐回床边，只道：“给我纸笔，我写封信。”
温照影从柜台拿来纸笔，倒也不是偷看，她正大光明地站在那，夏侯夜的笔尖都不带停。
一串字符印在宣纸上，就算她想看，也看不懂。
说不通看不懂，这种人，离得越远越好。
她突然想到什么，问：“你那夜为什么会受伤？”
倘若是什么追杀的亡命之徒，那她救他，岂不是……
夏侯夜的笔尖顿住，抬头看她，问：“你与何干？”
“我救了你，总要担心我自己的安危吧？半点好处没拿，我可不想惹一身祸。”
夏侯夜垂眸，二长老那日围剿他时下手狠辣，定是要取他性命。
他虽侥幸逃脱，却也知道那些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此刻说不定正盯着世无双的动静，只要他一露面，不仅自己危险，还会牵连这绣坊里的人。
他不能让温照影知道——这女子虽胆大，却终究只是个开绣坊的，没必要卷入西域部族的内斗。
笔尖重新落在纸上，他淡淡道：“不过是些旧怨，与你无关。你只需知道，我不会连累世无双。”
温照影皱了皱眉，显然不信：“旧怨？能让人下死手的旧怨，会不连累我？”
她顿了顿，语气多了几分警惕：“若真是麻烦，你更该早些联系你的人离开，免得夜长梦多。”
夏侯夜抬眼，琉璃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他何尝不想走，可眼下离开，无异于把危险引到温照影身上。
他沉默片刻，忽然话锋一转：“我暂时不走了。”
温照影一愣：“你说什么？”
“本少主在你这养伤，一日十两黄金。”他挑眉，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傲慢。
“呵……”温照影不知说什么好，“不要。”
夏侯夜放下笔，往后靠在床栏上，姿态慵懒却带着股桀骜：“本少主这是给你好处。你救了我，我付你酬劳，天经地义。”
温照影往前走了两步，盯着他：“好处？我要的是安稳。你留下，只会给我添麻烦。”
可她看得出来，这人是真的不肯走了，只好伸出手：“定金。”
夏侯夜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先用后付。”
她惊讶地看着他，脱口而出：“奸商。”
“奸商？”
夏侯夜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骤然冷了几分，先前慵懒靠在床栏上的姿态瞬间收起。
他站起身，紫衣下摆扫过床沿，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几步就逼近了温照影。
温照影心里一紧，下意识往后退，可没退两步，后背就抵上了冰冷的墙壁。
竟是退到了墙角。
她刚想往侧方溜开，夏侯夜的手臂却快一步撑在墙上，掌心贴着冰冷的墙皮，将她圈在了自己与墙壁之间。
阳光被他的身影挡住，阴影笼罩下来，瞬间将她包裹。
温照影的心跳漏了一拍，抬眼时，恰好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琉璃眼。
“怎么？”
夏侯夜低头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当初是你救我回来，如今又嫌我麻烦？你自己引火上身，可怪不得我。”
他的气息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温热，温照影别开眼，想从他撑着墙壁的手臂旁绕开：“你让开。”
可她刚动了动，夏侯夜的另一只手就也撑了过来，牢牢堵住了她的去路。
这下，她彻底被圈在了他的双臂之间。
视线往下移，能看见他脖颈处淡青色的血管，往上抬，便是他那张骨相绝佳的俊脸——
卷发垂在额前，琉璃眼亮得惊人，连带着眉骨的线条都显得格外清晰。
夏侯夜看着她，反倒多了几分玩味。
他忽然俯身，离她更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况且，我在这，还是便宜你了。”
温照影一愣，抬头看他，正好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瞬间反应过来，这人哪里是在生气，分明是在自恋！
她也不怕了，对上他的眼神，一字一句道：“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你真的很一般。”
“什么？”夏侯夜似是不可置信，又逼近几分。
温照影笑笑，半点没有闺阁女子的模样了。
“从上到下，从脸到身材，都很一般。我不想与你纠缠。”
温照影的话刚落，夏侯夜的动作就僵住了。
他维持着圈住她的姿势，满是不可置信，连呼吸都顿了半拍，还没人敢这么说他！
“你说什么？”他声音发紧，胸口伤口竟被气得隐隐作痛。
“说你一般。”温照影语气平静，甚至往后退了退，“闻铃比你结实，寻常公子都比你温和，你除了耍脾气，还有什么？”
想反驳，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伤着的身子撑不起狠话，说身份又被温照影无视。
“你……”他气得声音都抖了。
温照影趁机绕开他，往门口走：“粥要凉了，气坏身子我可不管。”
看着她的背影，夏侯夜扶着墙缓了半天，胸口还隐隐作痛。
他越想越乱，胸口的伤口又疼了起来，只好悻悻地坐回床边。
他这人向来不屑与人争执，一旦忤逆，便是杀头。
可生平还是头一次，被一个绣娘说得心头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