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无双的后院。
温照影正坐在绣架前，指尖银线翻飞，将纹样勾勒得愈发清晰。
案上堆着半尺高的绣绷，都是要赶给莫格兄弟的货。
“小姐，绣线用得差不多了，我去库房再取些？”青禾端着茶进来，见她额角沁出薄汗，连忙递上帕子。
“去吧，记得把靛蓝色的丝线多拿些。”
青禾应着，转身时又想起什么，凑近道：“对了小姐，前几日让小厮打听的事有信了——江侯爷下月中旬，就要回西北换防了。”
银线忽然在绣布上打了个结。
温照影抬眼，眸子里闪过一丝怔忡：“这么快？”
她原以为还有些时日，至少能等这批绣品完工，却没想到离别竟这样近。
上一次他离京，她只能对着空荡的城门祈祷，心中说了无遗憾，必是假的。
温照影低头，看着绣绷上渐渐成形的落日，忽然笑了。
银线穿过布面，留下细密的针脚，像在心里悄悄织下一个念头——
这一次，总要好好送他一程。
她转头吩咐青禾：“我记得城郊有户人家专做松子糖，可以保存数月，你去预定些。”
青禾一愣，小姐什么时候喜欢吃松子糖了？
先是打探换防的时间，又在这时候说要买松子糖……
青禾的脑袋瓜转了转，笑眯眯地应下了。
江侯爷，不是最喜欢吃松子糖了吗？
傍晚，夕阳烫得天空脸红。
江闻铃掀帘进来时，脚刚跨过门槛，却猛地顿住了。
案上的绣绷还摊着半幅未完成的绣品，银线在日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而本该坐在绣架前的人，此刻正趴在桌沿，半边脸颊埋在臂弯里。
温照影睡着了。
乌黑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的眉眼，只露出点泛红的耳尖，想来是熬得久了。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指尖刚要触到她的发，就见她睫毛颤了颤，像受惊的蝶。
“唔……”
温照影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里蒙着层水汽，看清是他，抱怨：“我好困呐。”
声音软得像，尾音还轻轻往上翘，活像只没睡醒的小猫。
江闻铃的心“咯噔”一下，瞬间化成一汪春水。
他忍不住低笑出声，指尖轻轻拂开她颊边的碎发：“怎么趴在这儿睡？”
“还有好多没绣完……”
她闭着眼嘟囔，脑袋又往臂弯里缩了缩，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招人疼。
江闻铃叹了口气，眼底的心疼快要溢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肩，刚要说话，就被她往怀里又蹭了蹭。
“别动我……”她哼唧着，声音含糊不清。
他笑着摇摇头，伸手稳稳托住她的脖颈，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膝弯，轻轻将人打横抱起。
温照影轻得像片羽毛，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竟就这么又睡熟了。
“到床上睡，”他低头，声音放得极轻，怕惊扰了她的好梦，“不然该伤着脖子了。”
隔间的床榻铺着软褥，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替她掖好被角。
阳光透过窗纱落在她脸上，映得她唇色浅浅的，嘴角还带着点满足的弧度，像是梦到了什么甜事。
江闻铃坐在床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指尖忍不住在她发顶轻轻碰了碰，眼底的笑意温柔得能溺死人。
原想来装装样子催催工，这下倒好，满心满眼只剩下心疼了。
他转身走到外间，将案上的绣绷轻轻收了，又替她盖好未完成的绣品。
想着没那么快要走，就无所事事地走到柜前，翻看那本签名册。
这些都是顾客的购买记录，看着渐渐饱满，他也替她高兴。
可骤然，他的目光顿住了。
夏侯夜。
是她的字迹，夏侯夜不会写中原字，让她代劳吗？
夏侯夜见过她了？
这个疯子，偏要光明正大地做龌龊事，以为这样就能显他能耐？
这个阴魂不散的疯子……
“混账东西。”江闻铃低声骂了句。
他恨不得此刻就提刀冲出去，把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劈成两半。
隔间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江闻铃猛地回神，只见温照影翻了个身，脸颊蹭着软枕，像只找舒服姿势的小猫。
江闻铃的心瞬间软了。
他放轻脚步走回床边，替她把滑落的被子重新掖好。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柔和得不像话。
是啊，他不能冲动。
夏侯夜就是躲在暗处的毒蛇，越是急躁，越容易被他咬到破绽。
他要是乱了阵脚，受伤害的只会是她。
江闻铃望着她恬静的睡颜，指尖拂过她蹙起的眉尖，疏开她的眉头。
还有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他要把夏侯夜在京城的爪牙一根根拔掉。
要让世无双固若金汤。
要让所有可能伤害到她的隐患，都在他离开前彻底清除。
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映着他眼底从未有过的决绝。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尤其是夏侯夜。
码头旁的废弃院落里。
血腥味混着潮水的咸腥气，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
夏侯夜背对着院门站着，月光从他深棕色的卷发间漏下来，在肩头碎成一片银白。
他手里握着柄弯刀，刀刃上的血珠正顺着弧度缓缓滑落，滴在石板上，晕开一朵朵暗褐色的花。
他慢条斯理地用绸帕擦拭刀身，动作优雅得像在打理一件艺术品。
刀锋渐渐露出寒光，映出他的眼瞳，眼里翻涌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却偏生被这双漂亮的眼睛衬得愈发阴暗。
不远处，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跪在地上，裤脚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面前躺着具仆役的尸体，双目圆睁，胸口的血窟窿还在缓缓渗血——
那是方才夏侯夜亲手用这柄弯刀刺穿的。
“现在，能办了吗？”
夏侯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刀身上，仿佛那比地上的尸体更值得关注。
管事浑身一颤，牙齿打着颤，磕磕巴巴地应：“能……能……小的这就去办，这就去……”
他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方才那刀入肉的闷响，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夏侯夜这才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
那笑容落在他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本该是赏心悦目的，却因为眼底的冰冷，显得格外残忍。
他一步步走到管事面前，弯腰，将那柄还带着余温的弯刀轻轻抵在管事的脖颈上。
刀锋冰凉，贴着皮肤的触感让管事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忘了。
“提醒你，”夏侯夜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毒蛇吐信，“别想着报官。”
他微微用力，刀锋在颈间划出一道极细的血痕，血珠溢出。
“我们做事，从来不讲你们中原的规矩。”
他直起身，收回刀，用帕子擦了擦指尖可能沾到的血渍，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
“办不好，他就是你的下场。”
管事连滚带爬地应，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出了院子。
夏侯夜望着他狼狈的背影，忽然低笑出声。
月光下，他把玩着手中的弯刀，琉璃眼里的杀意与笑意交织，像极了荒原上玩弄猎物的猛兽。
中原的规矩？在他这里，只有他的规矩。
挡路的，就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