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颠簸的土路上晃悠，像摇篮似的催着人犯困。
温照影靠着车壁，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尘土气，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车身猛地一颠，像碾过了块大石子，整个人往前栽了栽，瞬间惊醒。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车壁缝隙透进点微光。
温照影揉了揉眼睛，掀开车帘一角，天早黑透了，一轮冷月挂在天边，把旷野照得发白。
车辕上坐着个黑影，是夏侯夜。
他身上那些银饰随着马车晃动轻轻碰撞，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点，忽明忽暗，偏就照不清他的脸，只剩个硬朗的轮廓浸在夜色里。
“你……不用睡吗？”
温照影的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有些突兀。
夏侯夜没回头，只抬手拽了拽缰绳，马车的速度慢了些。
过了好一会儿，继续驾车，鞭梢偶尔甩响，惊起路边栖息的飞鸟。
温照影默默缩回手，放下车帘，将那片冷寂的夜色隔绝在外。
车厢里重新陷入黑暗，只有车轮碾过地面的吱呀声，单调得让人发慌。
她往角落缩了缩。
现在说想回去，还来得及吗？
夏侯夜不会把她卖了吧？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按了下去。
来时的路早已被夜色吞没，夏侯夜那副模样，显然也不是会听人反悔的性子。
温照影叹了口气，罢了，既已踏出这步，再怕也得走下去。
不知又晃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
不是寻常歇脚的缓停，是猛地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
温照影在车厢里打了个趔趄，手忙脚乱扶住车壁。
外面的风声似乎更烈了，卷着沙砾打在车篷上，噼啪作响，像有无数只手在拍打着要进来。
她定了定神，掀起帘子一角——
车辕上空空的。
夏侯夜不见了。
冷月悬在荒原尽头，远处的沙丘像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卧在夜色里。
风卷着沙粒掠过，发出呜呜的声响，真像有人在暗处哭嚎，听得人头皮发麻。
温照影推开车门，小心翼翼地踏下车，脚刚沾地就打了个寒颤。
荒原的夜比想象中冷得多，风钻进衣襟，冻得她指尖发僵。
她绕着马车转了一圈，车轮边只有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就被风沙盖住，除此之外，连个人影都没有。
“夏侯夜？”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刚出口就被风撕碎，散得无影无踪。
回应她的只有更凶的风声。
温照影心里咯噔一下，他去哪了？
是故意把她丢在这儿，还是遇到了什么事？
她不敢深想，只觉得这无边无际的荒原像张开的巨口，随时要把她吞下去。
还是回车上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脚就像被钉住似的，挪不动半步。
她望着来时的方向，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仿佛从一开始，这条路就只有往前的份。
咬了咬牙，她重新钻回车厢，用力拉上车门。
她缩在角落，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沙砾打在车篷上的声音，风穿过缝隙的呜咽声，还有……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他不会真的把她扔在这儿了吧？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就疯狂地往上长。
风还在刮，像要刮到天荒地老。
“哗啦——”
突然，布帘被掀开，温照影看见了从外面探出头的夏侯夜，他笑着，那双琉璃眼亮得像星河。
“居然没跑？”他的语气十分新奇，上下打量温照影。
温照影没理他，瞥了他一眼。
“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吗？”他却不觉无趣，自说自话，“有夜狼。”
温照影依旧不理他。
“你看这是什么？”他说，手从布帘后伸出来，上面有东西隐约在蠕动。
“你！拿开！”
温照影缩缩脖子，瞪他，可这反应好似让夏侯夜更兴奋了。
他笑了声，把手臂往她脸上凑。
那东西在他掌心扭了扭，借着月光能看清是条银灰色的小蛇，鳞片泛着冷光，吐着分叉的信子，离她的脸不过半尺。
温照影猛地往后缩，后背撞在车壁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夏侯夜却笑得更欢了，琉璃色的眼底映着月光，亮得有些妖异：
“怕了？方才在车里坐得安稳，我还当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他指尖在蛇头上轻轻一点，那小蛇竟乖顺地蜷起身子，不再乱动。
“拿开！”
温照影闭紧眼，不敢再看，只觉得那冰冷滑腻的触感仿佛已经缠上了手臂。
“喏。”
他忽然收回手，布帘外传来一阵窸窣声，像是把什么东西扔了出去。
温照影睁开眼时，只见他空手伸进车厢，指尖还沾着点泥土。
“逗你的。”他挑眉，语气里满是得逞的戏谑，“这荒原的夜狼才是真凶，一口能咬断人的骨头，你方才要是真跑了，这会儿大概已经成了它们的口粮。”
温照影又气又怕，瞪着他：“很好玩吗？”
“还行。”
夏侯夜居然认真点头，侧身钻进车厢，带进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风沙的气息，呛得她皱起眉。
他随手放下布帘，车厢里瞬间暗了大半，只剩他身上的银饰还在反光。
“你去哪了？”温照影压下心头的惊悸，尽量让声音平稳些。
“处理点杂事。”他含糊带过，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扔给她，“吃点东西。”
温照影接住，触手温热，打开一看，是几块烤得焦香的肉干，带着点奇异的香料味。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过腹中空空，拿起一块小口嚼着。
肉干很有嚼劲，越嚼越香，倒驱散了不少寒意。
夏侯夜靠在对面车壁上，也拿起一块肉干，慢悠悠地吃着，侧脸在微光里显得轮廓分明，倒少了几分平日的邪气。
车厢里一时只有咀嚼声和外面的风声。
温照影吃了两块，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你方才说夜狼……”
“嗯，一群，刚被我打发了。”他说得轻描淡写，“所以啊，别想着乱跑，跟着我，至少能保你周全。”
温照影看着他袖口隐约沾着的暗色污渍，心里忽然明白了那股血腥味的由来。
她没再说话，默默把剩下的肉干包好，放回包袱里。
原来他不是把她丢下，是去处理那些狼了。
这个认知让心头的恐慌淡了些，却又生出些说不清的复杂。
她瞥了眼夏侯夜，他正望着车壁上的缝隙出神，银饰在月光下明明灭灭，像藏着无数秘密。
“还走吗？”她低声问。
“歇半个时辰。”他收回目光，往角落里缩了缩，闭上眼睛，“醒了再赶路。”
话音刚落，他的呼吸就渐渐平稳下来，像是真的累了。
温照影看着他熟睡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人很奇怪。
有时乖张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拿蛇吓她取乐；有时又残忍暴力，似是舔血为食。
她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尽量离他远些，重新缩回角落。
外面的风声似乎小了些，车厢里安静下来，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温照影闭上眼，却没什么睡意。
去了西域，又会是怎样的？
也对，谁说她现在不是在西域呢？
她对外面的世界，了解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