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榻边坐下，手肘支在膝盖上，俯身看着温照影。
她的脸在光线下白得近乎透明，唇瓣没什么血色，唯有那点蹙着的眉头，泄露出几分不安稳。
看了半晌，他忽然低笑出声，伸出手，指尖悬在她脸颊上方，停了停，终究还是收了回来，转而捏住了她搭在被外的手腕。
她的皮肤很凉，脉搏细弱得像根随时会断的丝线。
“别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了谁，又像是在撂下狠话，“等你醒了，该说的，该做的，一样都跑不了。”
温照影的睫毛颤了颤，没醒。
夏侯夜的拇指在她腕间轻轻摩挲着，像是在感受那点微弱的搏动。
“你说你，犟什么？”他忽然开口，语气里带了点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我都还没玩够呢，你偏要走，偏要跟我对着干……”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声音冷了几分：“真要跑了，我有的是办法把你弄回来。到时候，可就没现在这么客气了。”
“……当然，你要是想通了，安安稳稳留下，自然不必受那些罪。”
他松开她的手腕，直起身，靠在帐壁上，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脸上。
“巫医说夜半能醒。”他又开始自言自语，像是在跟空气对话，“要是醒不了……”
他故意顿住，看着她毫无反应的睡颜：“那就把巫医的舌头割了，让他胡说八道。”
可这话刚落，他又觉得不对，眼神暗了暗，低声道：“……也不必。你只是累了，睡够了自然会醒。”
帐外传来巡夜人走过的脚步声，很快又远了。
帐内静得能听见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
夏侯夜就那样坐着，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嗤笑，一会儿又沉默地看着她，像个被什么念头缠上了的困兽，偏执又别扭。
“醒了，好歹能跟我吵两句。”
油灯的火苗跳了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没再说话，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守着榻上的人，守着满帐的寂静，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天光透过帐帘缝隙渗进来时，温照影醒了。
模糊的光影里，首先撞进眼里的是夏侯夜的脸。
他就坐在榻边，侧脸对着光，冷白的皮肤泛着层薄霜似的光泽。
大概是守了太久，他微微垂着眼，竟有几分难得的安静。
温照影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夏侯夜立刻抬了眼，方才那点倦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醒了？”
“你……你怎么在这？
夏侯夜挑了挑眉，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骨节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不在这，难道看着你把自己睡死过去？”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点莫名的嘲弄：“温照影，你的命很脆啊，昏了一整天才醒。”
温照影愣了愣。
一整天？
她只觉得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全是黑笼、血迹，还有夏侯夜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翻来覆去，没完没了。
她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酸软，倒真像是耗尽了力气。
正怔忡着，夏侯夜已经转身走到矮桌旁，端过一个陶碗。
碗里是温热的米粥，还卧着个荷包蛋。
他把碗递到她面前：“吃了，全部吃完。”
温照影看着那碗粥，又看了看他。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语气里的不容置疑，让她莫名有些心虚——
怎么好像……他在怨怼她什么？
是怨她昏得太久，还是怨她又给他添了麻烦？
她接过碗，低头小口小口地喝着。
她吃得很慢，却也真的把一碗都喝完了。
夏侯夜看着她空了的碗，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满意，又很快隐去。
他接过碗放在一边，重新在榻边坐下，手肘支在膝盖上，俯身看着她，姿态和昨夜一模一样。
“感觉怎么样？”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还好。”温照影拢了拢身上的毯子，往后挪了挪，拉开点距离。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忽然问：“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温照影一愣。
他的语气很平淡，可她莫名从那平淡里听出了一丝期待？
期待她忘了什么？
她想起黑市里的孩子，想起那些染血的麻袋，想起昨夜闯入帐中的汉子和那滩迅速蔓延的血迹。
桩桩件件，清晰得像刻在脑子里。
她抬眼看向夏侯夜，迎上他探究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一点都没忘。让少主失望了。”
夏侯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松开，像是早有预料。
他瞥了她一眼，语气懒洋洋的：“没忘就没忘，多大点事。”
他站起身：“刚醒，再歇会儿。卓玛会来伺候你。”
说完，他转身往外走。
“等等！”
温照影撑着身子坐起来，动作还有些虚浮，却拦在了夏侯夜面前。
她仰头看着他：“你还没说，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回去？”
夏侯夜脚步一顿，看着她挡在自己面前的小身板，忽然低笑出声。
“我不是给过你选择了吗？”
他往前倾了倾身，离她很近：“留下，忘记，或者……做我的女人。怎么，有想法了？”
温照影被他说得脸颊发烫，却梗着脖子摇头，伸手推了他一把：“我没有想法。”
她的力气不大，对夏侯夜来说像挠痒。
可他竟顺着她的力道往后退了半步，挑着眉看她，眼底带着几分玩味：“哦？那你想做什么？”
温照影咬了咬牙，又推了他一下。
这次他退得更干脆，一步，两步，直到两人之间拉开足够的距离，她才停下。
“其实你就是在骗我！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道貌……岸然？”
夏侯夜重复着这两个词，眉头微蹙，琉璃眼睛里满是困惑。
“什么意思？”他懂的中原话不算少，却偏对这种弯弯绕绕的词陌生得很。
温照影懒得跟他解释，只死死盯着他，语气斩钉截铁：“我不可能留下来，更不可能嫁给你！”
夏侯夜看着她这副炸毛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好笑，故意逗她：“我们这边，不讲嫁娶。”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做我的女人，也未必能得什么名分。”
“你！”温照影被他气得浑身发抖，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推他，“无耻！”
这一下力道比之前重了些，可她万万没料到，夏侯夜竟像是脚下没站稳，顺着她的力道往后倒去！
他直直倒在了身后的榻上。
他的头发散了些，几缕青丝垂落在额前，衬得那张冷白的脸多了几分慵懒。
银饰在他颈间晃动，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平日里的戾气散了大半，竟透出几分说不出的惑人。
温照影愣住了，看着榻上姿态随意的他，一时忘了反应。
这人……竟这么“弱不禁风”？
夏侯夜抬眼看向她，眼底的笑意快溢出来了，却故意不动，只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温照影回过神，脸颊更烫，却还是硬着头皮俯下身，双手撑在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却有点发飘：
“我告诉你夏侯夜，你要是再不收起你这些龌龊心思，我早晚让你在部落里声名狼藉！”
“声名狼藉？”夏侯夜低笑出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
温照影没防备，差点栽进他怀里，只能撑着他的胸膛稳住身形。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我在部落里的名声，难道还不够狼藉？”
他顿了顿，拇指在她腕间轻轻摩挲着，语气带着点不正经的认真：“不过……要是能让你记挂着给我‘败坏名声’，倒也不错。”
温照影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觉得这人根本不讲道理，偏生她还说不过他。
她用力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
帐内的空气忽然变得有些粘稠，阳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得有些发烫。
温照影的心跳乱了节拍，看着榻上那双含笑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被这个疯子给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