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帐内。
夏侯夜一身紫袍暗沉如墨，他斜倚在铺着虎皮的族长位上，左手搭在扶手上，宽大的袖袍滑落些许，露出手腕上蜿蜒如蛇的毒脉。
这毒脉近来愈发狰狞，泛着黑紫色。
“族长！”膝盖重重砸在毡毯上，头埋得极低，声音带着未平的喘息，“禀族长，去京城的人……都死了。”
夏侯夜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袖上的银纹，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嗤笑：“废物，跟江闻铃斗？”
他太清楚江闻铃的手段了，那人看似直来直去，实则战术刁钻，他自己都不止一次栽在对方的埋伏里，更别提那些急功近利、连温照影的模样都没摸清的长老手下。
他抬手将滑落的袖袍往上提了提，遮住手腕上的毒脉，目光终于落在护卫身上：“那赤羽蛊呢？”
护卫身子一僵：“探子来报……说赤羽蛊被江闻铃用火折子烧了。但蛊虫烧之前，已经碰到了温照影姑娘的血肉。如今长老被活捉，或许还有转机。”
“血肉？”夏侯夜的眉峰猛地一蹙，原本慵懒的姿态瞬间变得锐利，眼神里淬着冰，“她受伤了？”
护卫没料到他会突然追问这个，愣了愣才点头，下意识解释：“情况紧急，伤口是最好的下蛊处，这样蛊虫能更快……”
“所以才是废物。”夏侯夜直接打断他，语气里的愠怒几乎要溢出来。
他眼底翻涌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烦躁，他给温照影下蛊，都是趁她熟睡时，用极细的针管将蛊虫的卵轻轻送进她的血脉，连一丝痛感都不会让她察觉。
那些人倒好，竟要让她皮开肉绽、流血受苦，简直是坏了所有的兴致。
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护卫不敢再说话，只觉得族长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夏侯夜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温照影皱眉忍痛的模样，心口竟莫名泛起一阵尖锐的闷疼。
他冷冷睁开眼，将这种陌生的情绪压下去：“传令下去，若不是赤羽蛊再生，不准再动温照影。”
“是！”护卫如蒙大赦，连忙起身退了出去。
帐内只剩下夏侯夜一人，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手腕上的毒脉又开始隐隐作痛，可他满脑子想的，却是温照影的伤口。
青州的夜格外静，小院里的桂树落了些细碎的花瓣，飘在石桌上，混着残留的糖糕甜香。
温照影坐在石凳上，仰头望着天上的圆月，右手无意识地抚上左臂的纱布——
伤口已经不那么疼了，可指尖触到纱布下凹凸的疤痕，还是忍不住想起山林里那一幕。
蛊虫的身子爬在衣袖上，触须轻轻扫过皮肤，再差一点，就要钻进流血的伤口里。
她指尖微微发颤，从前被夏侯夜用蛊操控时的无力感又翻涌上来。
那种意识清醒却控制不了自己身体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在心上，至今想起仍会心慌。
“在想什么？”江闻铃端着一壶温好的桂花酒走过来，见她盯着月亮出神，手指还在反复摩挲纱布，便在她身边坐下，声音放得很轻，“是伤口还疼吗？我再去拿点药膏？”
温照影回过神，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肩上的纱布上。
他的伤口比她重多了，却从没喊过一句疼。
“我不疼，”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出口，“闻铃，那只蛊虫……真的死了吧？我没看错，也没漏了什么吧？”
江闻铃看着她眼底藏着的慌乱，心里一软，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还是有点凉，显然是真的怕了。
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暖着，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真的死了，我当时看得清清楚楚，火折子烧得很彻底，连一点虫尸都没剩。后来我还让官兵仔细搜了周围，没发现其他蛊虫，你放心。”
他知道她怕蛊，更知道夏侯夜用蛊给她留下了多大的阴影。
他抬手，轻轻拂去她鬓边的碎发：“再说还有我呢，不管是蛊虫还是别的什么，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害。以后要是再想起这些害怕的事，就告诉我，我陪着你。”
温照影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里的慌乱渐渐散去。
她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桂花酒的清冽，忽然觉得安心。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依赖，“有你在，我不怕。”
江闻铃握紧她的手，抬头望着圆月，月光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
桂树的花瓣又落了几片，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温柔得像一场不会醒的梦。
月色渐深，小院里的桂树影落在窗纸上，斑驳晃动。
温照影靠在江闻铃怀里睡得安稳，呼吸轻浅，只是眉头不知何时微微蹙起，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缠扰。
江闻铃睡得很轻，夜里总下意识摸她的手臂，确认纱布没松，才又安心闭上眼。
他没察觉，温照影纱布下的皮肉，正悄悄泛起细密的痒意，像有极细的虫豸在皮肉下缓慢蠕动。
只是那痒意藏在伤口的钝痛里，连沉睡着的温照影自己，都只当是伤口愈合的正常反应。
后半夜，温照影渐渐坠入噩梦。
梦里是一片灰蒙蒙的雾，她站在世无双的门口，却见绣坊的门紧闭着，门板上落满灰尘，像是许久没人打理。
她推开门，里面空荡荡的，青禾和绣娘们的笑声、绣线落地的细碎声响，全都消失了。
她转身去找江闻铃，却只看到他的剑插在地上，剑穗上的红绳断了，沾着不知名的污渍，怎么喊都没人应。
再往前走，所有都一一碎成了雾，她站在雾里，手里什么都抓不住，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落，吓得她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姐姐？姐姐醒醒！”
江闻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照影猛地睁开眼，额头上满是冷汗，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窗外已泛起微光，天快亮了。
江闻铃正捧着她的脸，眼神里满是担忧：“做噩梦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照影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摇头：“没事，就是梦到些不好的……”
她不想让江闻铃担心，强撑着坐起身，“该换药了，我去打些温水来。”
江闻铃不放心，跟着她起身，想帮她拆纱布，却被温照影拦住：“我自己来就好，你肩膀还没好，别乱动。”
她坐在镜前，指尖捏着纱布的一角，轻轻往下拆。
昨夜的噩梦还在心头绕，她本想着看看伤口愈合得如何，可当纱布一层层落下，露出底下的伤口时，她的指尖突然顿住，心脏猛地一沉。
本该结痂愈合的伤口，不仅没好，反而泛着淡淡的红肿，边缘的皮肉甚至比昨天拆药时更显狰狞。
连一点愈合的痕迹都没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伤口长好。
“怎么了？”江闻铃见她半天没动静，凑过来一看，脸色也变了，伸手轻轻碰了碰伤口周围的皮肤，语气里满是凝重，“怎么会这样？按理说昨天就该结痂了……”
温照影的指尖发颤，昨夜梦里的空落感又涌了上来。
她盯着伤口，忽然想起山林里那只蛊。
江闻铃明明说蛊虫被烧死了，可伤口怎么会这样？难道……难道还有漏网的蛊卵藏在皮肉里？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让她浑身发冷，手里的纱布掉在桌上。
“我去请医师！”江闻铃立刻转身，抓起外衣就想往外走，却被温照影拉住。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眼神里带着点强迫自己冷静的坚定：“先别急，医师还没开门。你先帮我把新药敷上，咱们再想想……或许只是我体质特殊，愈合得慢呢？”
话是这么说，可温照影心里清楚，她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又想起昨夜那挥之不去的噩梦，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悄悄靠近，而她却抓不住丝毫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