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江心里头又冒了点星星点点的指望。
说不定……叶蓁蓁还能念着点过去的情分？再不济，这么些人看着，她总得装出点大方样子吧？
偏这会儿，正低头划拉着名单的叶卫诚，抬眼瞅见排到跟前的俩人，脸“唰”地就沉了，眉头拧成个大疙瘩，那股子不待见劲儿藏都不藏。
他用胳膊肘轻轻拐了拐旁边的叶蓁蓁。
叶蓁蓁抬起头，眼神平平静静扫过夏江和林薇薇。
脸上没半点波澜——既不像二哥那样气鼓鼓的，也没半分见着老熟人的热络，就跟看着俩来报名的普通社员似的。这份淡，比骂他两句、损他两句还让
夏江心里发寒。合着在她眼里，自己跟街上不认识的人也没啥两样了？
“下一个。”叶蓁蓁声音脆生生的，公事公办，半点儿多余的话没有。
林薇薇赶紧拽着夏江往前凑了凑，脸上堆着自个儿觉得最周正、最热乎的笑：“蓁蓁妹妹……哎哟不对，叶蓁蓁同志，我跟江哥也来报名。咱糖坊扩大规模是好事，俺俩也想给大队出份力。”
叶蓁蓁点了点头，脸上还是没表情，只指了指旁边摆好的“试手区”：“报名欢迎。按规矩来，得简单试试动手能力和细不细心。看见那簸箕里混着的豆子和砂石没？你俩各来一份，一炷香的工夫，把豆子拣干净，砂石分出来搁旁边。”
这试法实在——糖坊处理原料，常得干这种挑挑拣拣的活计。
夏江硬着头皮走过去。他打小在家就没沾过啥家务，下乡这些日子干的也都是扛锄头、挑担子的粗活，这种要耐性子、耍巧劲的细活，他哪儿碰过？
笨手笨脚抓一把混合物，豆子砂石顺着指缝漏下去大半，剩下的搅在一块儿，他手忙脚乱的，要么把砂石混进干净豆子里，要么把好豆子当砂石扔了，动作又僵又慢，看得旁边叶卫诚直撇嘴。
轮到林薇薇，她心里头其实瞧不上——这活儿有啥技术含量？
不就是乡下人的笨办法。
她胸有成竹地凑过去，动作是比夏江利索点，可那股子城里来的傲气让她沉不下心，光顾着赶速度，砂石没抖干净就急着把豆子拨到一边，末了拣出来的豆子里明晃晃掺着不少小石子，连带着干活时还把沙土扬到了旁边干净地界儿上。
叶蓁蓁没吭声，就那么看着。周围等着报名的社员却忍不住小声叨叨开了：
“啧，这城里来的知青，干活还不如俺家丫头麻利呢！”“那男娃，手笨得跟脚似的……”“女娃倒快，可你瞅她拣那豆子，能直接下锅？还得返工！”
这些话跟小针扎似的，扎在夏江和林薇薇耳朵里，俩人脸上烧得慌。
试完了，叶蓁蓁查了查俩人跟前的簸箕，抬眼看向他们，声音亮堂地说：“夏江同志，动手能力不合糖坊的要求。
林薇薇同志，速度还行，但心不细，干活毛躁，容易糟践原料。对不住，你俩都不适合糖坊的活。”
没多解释，没带半点儿私人情绪，全是照着实在情况说的。
林薇薇脸上的笑一下僵住了——她真没料到叶蓁蓁半点儿情面都不讲，忍不住张嘴就喊：“蓁蓁！咱可是……”
“报名完了，结果定了。”叶蓁蓁打断她，语气硬邦邦的没商量，转头就对着队伍喊：“下一个。”
夏江杵在原地，脸“唰”地没了血色。
最后那点侥幸，彻底碎了。
他不光没捞着半点儿特殊照顾，还在满院子人跟前丢了大脸——跟他以前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瞧不上的“乡巴佬”比，他才是那个干啥啥不行的废物！
又臊又憋屈的劲儿裹得他喘不过气，连再瞅叶蓁蓁一眼的胆子都没了，猛地一拧身，几乎是猫着腰逃了出去。
这边厢，男知青点的宿舍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夏江一头扎进宿舍，“砰”地甩上门，胸脯子一起一伏的，脸上烧得慌——一半是跑的，一半是臊的。
他长这么大，就没这么丢人过！尤其还是在叶蓁蓁跟前——那个以前他想咋使唤就咋使唤的“妹妹”跟前，跟个没用的东西似的，被当众说不行！
林薇薇满脸不屑：“江哥！你瞅叶蓁蓁那劲儿！也太不讲情面了！好歹你俩是一家人，她咋能这么对咱？明摆着是故意的！”
夏江猛地转过身，低着嗓子吼：“别嚷嚷了！”他现在最听不得“一家人”这仨字。
叶蓁蓁那平平静静、没半点波澜的眼神，又在他眼前晃——那不是故意刁难，是真把他当无关紧要的人，透着股子冷淡淡的漠然。
这漠然，比冲他发火还让他受不住。
他也想骗自个儿，说叶蓁蓁是报复，可心里头有个声音清清楚楚地说：不是的，她就是按规矩办事，是你跟林薇薇，真没达到她的要求。
“她现在是翅膀硬了，眼里哪儿还有我这个哥……”夏江蔫头耷脑坐在床沿上，声音里满是挫败，还有点连他自个儿都没察觉的失落。
他想起当初寄来的那个寒酸包裹，想起家里写来的那封应付事儿的信，再看看今儿个叶蓁蓁在众人跟前那份稳当、那份说一不二的样子，心里头那股子落差劲儿，几乎要把他压垮。
他以前那些城里人的优势，到了这杏花村，咋就啥用都没有了呢？
林薇薇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好再添火，可心里头对叶蓁蓁的不痛快，反倒更重了。
她撇了撇嘴，暗地里嘀咕：“神气啥？不就是会熬点糖嘛！等着瞧！”
正说着，就见同批来的女知青苏晓曼，背着个旧布包走了过来。
苏晓曼总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镜片厚得跟瓶底似的，看着就沉。
她平时不爱说话，不管是下地还是出工，都安安静静干自己的活，不跟人扎堆闲聊——在林薇薇眼里，这就是不合群，是个只会啃书本的“书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