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叶卫诚就把沉甸甸的包袱往肩上勒了勒,踩着草叶上没化的露水往临县赶——包袱里裹着叶蓁蓁挑了又挑的冰糖样品,还有李秀兰连夜烙的芝麻饼,每一口都带着家的味道。
他套着爹那件洗得发白的厚棉袄,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土路上,心里头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乱撞,长这么大,他头回独自扛着全糖坊的指望出门,几十里路走得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沉。
晌午的日头晒得人发暖,他总算瞅见了临县红星供销社的牌子,额头上的汗都顾不上擦,攥着包袱角就冲了过去。
柜台后坐着个戴眼镜的年轻姑娘,手指在算盘上打得噼啪响,叶卫诚咽了口唾沫,凑过去声音都发紧:“同志,俺是杏花村糖坊的,想问问……你们收不收冰糖?”
姑娘抬眼扫了他一眼,头都没抬继续拨算盘:“我们有固定供货的,不收零散货。”
叶卫诚心“咯噔”一下沉了半截,可哪能就这么走?他慌忙扯开包袱里的油纸,把透亮的冰糖往柜台上凑:“同志您先看看!这是俺们用新技术熬的,品质真不一样……”
“说了不收就不收,烦不烦?”姑娘皱着眉摆手,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叶卫诚手都僵了,心里头又酸又堵,正琢磨着是不是真要空着手回去,里屋的布帘子“哗啦”一声被掀开,走出来个五十来岁的汉子——穿着中山装,胸前别着支钢笔,一看就是个干部。
这人眼尖,扫到叶卫诚手里的冰糖就停了脚,眯着眼开口:“等等,你这冰糖……拿过来我瞅瞅。”
叶卫诚跟抓着救命稻草似的,赶紧把冰糖递过去,后来才知道,这是供销社的赵主任。
赵主任捏起一块冰糖,对着光转着圈看,又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眼睛一下子亮了:“色泽透亮,质地匀实,甜香也正……好东西啊!小伙子,这真是你们村自己熬的?”
“千真万确!赵主任您尝一小块就知道!”叶卫诚声音都有点发颤。
赵主任掰了点放嘴里,嚼了嚼就点头:“嗯,甜而不齁,口感绵密,确实是好糖。你们每月能供多少?”
叶卫诚强压着跳起来的冲动,尽量稳着声说:“现在每月至少两百斤,往后产能上来了还能加!”
赵主任手指头在柜台上敲了两下,干脆道:“成!这糖我们要了!价格就按你们县里张主任给的价,加五成!以后每月两百斤,直接送我这儿来!”
叶卫诚攥着赵主任手写的订货条子,走出供销社的时候脚都飘了,感觉路比来的时候短了一半,嘴里头甜滋滋的——这一趟,总算没白跑!
叶卫诚揣着订单回村的时候,杏花村糖坊直接炸了锅,男女老少围着他问东问西,笑声能传到村头。
临县的销路一打开,压在大伙儿心口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连熬糖的大锅里,糖水都似乎甜了几分。
可这边刚松口气,县糖厂那边就又使了坏。
没几天工夫,闲话就跟长了腿似的,在杏花村和周边村落里传开了,有人蹲在村口大槐树下嚼舌根:“你们听说没?叶家糖坊那冰糖,看着透亮,里头加了化学东西,吃多了要闹病!”
旁边立马有人接话:“可不是嘛!不然能比县糖厂的便宜?我娘家表哥就在县糖厂上班,说亲眼看见叶蓁蓁往糖里加白矾!”
谣言越传越邪乎,连公社干部都被惊动了,专门让人来问了两回。
叶振海急得嘴上起了燎泡,找到叶蓁蓁的时候,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蓁蓁,这事儿闹大了,公社那边都有动静了,得赶紧想辙,不然名声毁了,咱这糖坊就真完了!”
叶蓁蓁攥着手里的搅糖棍,指节都泛了白——她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是县糖厂吴有才搞的鬼,光靠嘴辩解没用,得让事实说话。
第二天一早,叶卫诚就把公社卫生所的刘大夫请了来,马桂英则挨家挨户去叫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把人都请到了糖坊院子里。
叶蓁蓁把熬糖用的东西一股脑摆出来:晒得干巴巴的甘蔗、饱满的麦芽、洗得发白的细棉布,还有新买的袋装石灰——那是林泊安教的澄清法子,每一样都摆得明明白白。
“刘大夫,各位叔伯爷爷,今天请大伙儿来,就是想让你们亲眼看看,咱杏花村的冰糖,到底是用啥做的,咋做出来的!”叶蓁蓁站在院子中间,声音清亮,半点不怯场。
她挽起袖子,从榨汁开始,把过滤、加石灰水澄清、下锅熬制的每一步都亮在众人眼前,连火候怎么控、什么时候起锅都没藏着掖着。
等最后一锅晶莹剔透的冰糖在模子里成型,刘大夫走过去拿起一块,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又尝了尝,转身对着围观的人朗声道:“大伙儿放心!这冰糖用的都是正经原料,工艺干净得很,那石灰水澄清的法子,老药书上都有记载,安全得很!比外头那些黑心小作坊强百倍!”
几位老人也凑过去看了原料、瞅了工序,都连连点头说“是这个理”。
这场当众“自证清白”一结束,村里的闲话立马就没了,村民们反过来骂传谣言的人缺德,对糖坊的信任反倒比以前更足了。
经了这档子事,叶蓁蓁也琢磨过来,糖坊要想长久,内部管理得跟上。
她趁着这股劲儿,把糖坊的规章制度一条条理顺了,专门设了个质量检查岗,让最细心的马桂英盯着,每一批冰糖出锅前都得经她手检查,确保块块都得是好品质。
西北军营的训练场上,叶卫东刚跑完五公里,满身是汗地接过战友递来的信——信封上是汪玉晶清秀的字迹,他指尖都有点发颤,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拆开。
就着训练场的阳光,他一字一句读着,读到“训练时记得把帽子戴好,别让风吹着头疼”那一句,这个在训练场上摔得膝盖流血都不吭一声的汉子,耳朵尖悄悄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