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说?
让他说什么?
石满滔眼皮子跳了又跳,最终只能陪上满脸的笑,“陆巡使所言极是。”
“其实我这话说得也不对。”
陆明河笑道,“毕竟世事难料,看着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却随时可能会找上门来。”
“尤其是这麻烦二字,也最是难说。”
“是,是……”
石满滔连连拱手行礼,“陆巡使说的是,说的是。”
眼看石满滔这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一般,陆明河看了程筠舟一眼。
程筠舟适时地站了起来,“陆巡使,既然左军巡院有了事情,那咱们便早些回去吧。”
“嗯。”
陆明河点头,也站起了身,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石满滔身上,“瞧我说什么来着,世事难料,正是如此。”
“得了,这馒头是没空说了,待往后有了功夫,再来慢慢品尝吧。”
“慢慢”这两个字,被陆明河一字一顿,咬得极重。
石满滔面色沉了一沉,“是,随时恭候陆巡使大驾光临。”
“陆巡使,程巡判,慢走……”
石满滔送两个人出了王楼正店,目送他们彻底离去,一直躬着的身,才彻底直了起来。
而此时,也才发现自己的腰背早已发酸发疼,脸颊笑得僵疼,就连额头处,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方才,他的确是怕了。
哪怕他嘴上再如何说着左军巡院没有证据,不能奈他何,哪怕他不断地告诫自己,对方不过区区八品小官,职权有限。
但他仍然有着,由心而起的,生意人对官吏的敬畏和害怕。
让他心中惊恐,身上冷汗涔涔。
尤其这陆明河和程筠舟还是摆明了来找茬的情况下……
他不怕,也是不可能的。
但还好,还算顺利地应对了过去。
石满滔长吐了一口气。
刘三儿却是有些不安地凑了过来,“石掌柜,这陆巡使和程巡判,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必然是知道的。”石满滔冷哼。
若是不知道的话,又何须这般装模作样地来找上这么一通的茬?
“那,那,那……”刘三儿有些慌张,“咱们怎么办?”
“慌什么?”石满滔瞥了刘三儿一眼,“还是那句话,他们没有实际凭证,不能拿咱们如何。”
“今日来,无外乎也就是耍一通威风,彰显一下他们左军巡院的地位,敲打敲打咱们一番而已。”
其余的,起不到什么作用。
流言已经散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的,不过两三日,便是人人知晓。
而今日陆明河和程筠舟上门,却是说明此事暂时有了了结,画上了一个句号。
往后,他们王楼正店仍旧是照常做生意,毫无任何影响。
“也是。”
刘三儿点头,冲着石满滔嘿嘿一笑,“还是石掌柜看得透彻、长远,小的拍马难及啊。”
那是自然。
他可是堂堂王楼正店的大掌柜,你刘三儿不过就是街头地痞,拿什么跟他比?
石满滔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得了,你这两日无事也别总在这附近晃悠。”
免得让人瞧出什么端倪。
刘三儿知晓石满滔这是要避嫌,再次嘿嘿一笑,“得嘞,那小的告辞,石掌柜生意兴隆。”
石满滔连应声都不曾有,直接转头进了王楼正店。
留下刘三儿满脸的笑容微微一僵,待走远了一些后,冲地上啐了一口。
还真是狗鼻子上插大葱,在这儿装象呢!
明明对左军巡院的人怕得不行,却装作一副胜券在握,对什么都无所畏惧的模样。
啧……
我呸!
刘三儿骂骂咧咧了一通,觉得也是有些无趣,便不再在这里待着,只背了手,哼着小曲儿,准备去打上几两的酒,再招呼几个熟悉的弟兄,到街头的小食摊上吃上一碗热乎乎的汤面,好好喝上两杯。
而从这里前往酒肆,要穿过一条狭长的胡同。
没有人家,单纯皆是相连的围墙,围出来的胡同。
这条胡同白天时便少有人烟,晚上时越发显得阴森森的,颇为骇人。
寻常人,没有必要,从来不在这里经过。
但刘三儿不怕。
正所谓人怕鬼,鬼怕恶人。
他自诩并非良善之辈,自然不怕黑,不怕鬼。
因此,刘三儿一边盘算着待会儿买上什么样的卤肉或者卤菜来下酒,盘算着该喊谁来与他畅饮,一边哼着小曲儿,就着满天的星光,大步往前而去。
只是这正走着走着,刘三儿忽地觉得身后有了窸窸窣窣地脚步声。
刘三儿下意识回头去瞧。
但还不曾瞧见什么,便觉得眼前一黑,似被套上了麻袋。
紧接着,如雨点一般密集的拳头、脚以及木棍,便向他头上、身上砸了下来。
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也顾不得发狠骂娘,刘三儿已是被打得龇牙咧嘴,只剩下了求饶的份儿。
就在刘三儿担忧,今日这条小命是不是就要交代在这里,懊恼他连打他的人都不知道是谁,死后不知道该向谁索命时,殴打骤然而止。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他的身边,渐渐远去,直到什么都听不见。
刘三儿这才敢从地上爬了起来,挣扎着将上半身套着的麻袋给扯了下来,慌慌张张四处探寻,试图能找到方才殴打他的人。
但看来看去,四周空无一人,一片寂静,唯有微风吹拂树枝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刚才的事情,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但身上的伤痕密布,疼痛阵阵,却是提醒着他,方才的事情并非是梦。
他的的确确被人套了麻袋,结结实实被人揍了一顿!
而且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刘三儿,“……”
若是他没记错,他才是地痞无赖。
素日,只有他套旁人麻袋,打旁人闷棍,让旁人苦不堪言的时候。
今日,竟是让他尝了这样的滋味?
真真是气死他了!
刘三儿气得气血上涌,抬脚在那麻袋上狠狠地踹了两踹,“王八羔子,别让老子知道你们是谁!”
否则,老子非得让你们好看!
又是踹又是骂的,牵扯到了刘三儿的伤痛,只惹得他龇牙咧嘴,眼泪险些落了下去。
最终,只能哎哟哎哟地哼唧着慢腾腾地往前挪动步子,好赶快走出这个胡同。
而此时,程筠舟正带着马银宝几个人,一路从胡同里面跑了出来,到了那热闹的街上,才放缓了脚步。
几个人跑的气喘吁吁,这会儿不得不停了下来,手搭在膝盖上面,努力去平复气息。
待大口呼吸了几下之后,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痛快吧。”程筠舟抱着胳膊靠在墙根儿,嘿嘿一笑,“是不是要比晨起打群架有趣的多?”
“痛快!”
“真痛快!”
“还是头一回这般做呢!”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咱们也算是釜底抽薪,当真是痛快的很!”
“正是……”
马银宝几个人从前只听过这样的事情,从未做过,此时亲自上手,不但兴奋不已,更因为揍了罪魁祸首而成就感满满。
兴奋地鼻尖儿都有些红。
但隐隐也有些担忧。
“程巡判,此事若是让陆巡使知道的话……”
马银宝不知道,后果会怎样。
他们应该会被骂个狗血喷头吧。
程筠舟,“……”
他能说,这事儿是陆巡使交代的吗?
但陆巡使也说了,此事不宜对外宣扬。
轻咳一声,程筠舟道,“此事天知地知,我知你们知,若是咱们谁都不说,陆巡使又怎么会知道呢?”
说的……
有些道理!
马银宝等人连连点头,“我们一定守口如瓶,绝对不对外人说。”
“没错,我们一定说。”
“不说不说……”
套麻袋,打闷棍这种事情,做也就做了,是他们占了实际的大便宜,便不宜对外宣扬,占口头上的大便宜了。
马银宝几个人当下就打了包票,发了誓言,更是说要互相监督。
若是谁泄露了今晚的事情,那便请其他人吃上整整十日的灌浆馒头!
等说定了这件事情,马银宝几个人这才心满意足地各自告辞归家。
程筠舟则是笑眯眯地回去,给陆明河带个信儿。
夜,越发浓重。
赵溪月忙完了所有的活,洗漱之后上床歇息。
翌日清晨时,如往常一般早早起床,照常忙碌。
做馒头,磨五豆甜浆,装车,出门,摆摊……
眼瞧着赵溪月神色自若,与往常并无任何分别时,附近的人忍不住窃窃私语了一番。
“这偷学王楼正店手艺方子的事儿都已经败露,竟是还敢这般没事儿人一般的照常做生意……这位赵娘子,当真不是一般人物啊!”
“赵娘子这般坦然,足以说明赵娘子心中无鬼,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也觉得,这两日闲话说的这般难听,但凡是稍微要些脸面的,肯定就不敢出门了,赵娘子既然敢出门,那就说明她压根没有做过这件事情!”
“这可难说,这有些人脸皮厚的程度,可超乎你们的想象呢……”
这些话,声音或高或低,顺着轻柔的春风,钻入了赵溪月的耳中。
赵溪月浑不在意,仍旧高声叫卖,热络地招揽食客,照常做着生意。
食客不断上门,可以说是络绎不绝。
照这个量来估算的话,馒头和五豆甜浆卖完不是问题。
但赵溪月也看得分明,食客的人数比着前几日来说,明显有所减少。
所有吃食卖完的时间,也要比从前晚上一些。
她的生意,再怎么说都是受影响的。
但这,并不是问题。
几日之后,她的生意,会恢复如初。
而且,令人瞩目!
赵溪月早已有了应对的策略,此时并不担忧这件事情,仍然是满脸笑意,认真地招呼每一位上门的食客。
食客大部分皆是熟脸,有书院的学子,附近铺子的掌柜,附近居住的百姓,以及……
此时仍旧鼻青脸肿的马银宝和钱永良等人。
四个人顶着此时还不曾完全恢复的“猪头”脸,笑呵呵地来买馒头。
更道,“赵娘子放心,往后我们日日都来买馒头,若是再有那些不长眼的在这里胡说八道,我们将那人的嘴撕烂,给赵娘子出气!”
四个人豪言壮语,猛拍胸膛,配上他们此时脸上或青或紫的伤,显得有些滑稽。
但这幅模样,却让赵溪月心中暖意一片。
“多谢几位郎君,仗义出手,为我打抱不平。”
赵溪月冲他们行礼,“多谢几位……”
“赵娘子客气啦。”
四个人慌忙摆手,让赵溪月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举手之劳罢了!”
言罢,则是转了话题,“赵娘子,我们一人要两个灌浆馒头,两个春笋馒头,一筒五豆甜浆。”
“好。”赵溪月笑着应声,“今日你们不必给银钱,我请你们吃喝!”
说着,赵溪月便给他们打包。
且打包的馒头数量,比他们要的更多上了一倍。
“那可不成。”马银宝率先道,“昨日赵娘子已经请我们吃过馒头了呢。”
昨日他们和那几个地痞无赖打成一片,被程筠舟和底下衙差带走时,赵溪月便给他们打包了许多馒头吃,且不曾收了银钱。
今日若是再请他们吃,那就让赵娘子太破费了。
且他们今日来买馒头时,也明显感觉到赵娘子摊位上的生意受了些许影响。
一个年轻小娘子在汴京城中讨生活本就不易,他们是真的不能再给她增加负担了。
“是呢,今日可不能再不收钱。”
钱永良道,“赵娘子放心,昨日我们并不曾受什么惩罚,陆巡使更是给我们补贴了半个月工食费,又为我们请了大夫来医治。”
“连医药银子,陆巡使也都出了呢,所以赵娘子就不必再觉得我们受了罪过,昨日那些嘴欠的人,才真的是受了罪过!”
陆巡使?
为他们补贴了工食费,还为他们请了大夫?
说起来,昨日下午,陆巡使还请了衙差们吃她售卖的吃食。
今日晨起,虽不见陆巡使来买馒头,方才却是瞧见他带着衙差在附近巡视,而且看到了两次。
这位陆巡使,对她的确十分看顾。
赵溪月心思一动,抬眸笑了一笑,“既是陆巡使安排的如此细致周到,那我也放心些许。”
“只是今日这馒头,我是必须要请才行,也算是请各位吃的最后一顿馒头。”
四人闻言,当下一愣。
最后一顿馒头?
这话,可不止一个意思。
可以说是这是最后一次请他们,往后便让他们正常付钱。
也可以说是这是她最后一次做馒头,往后可能不再做馒头了。
两者意思,天壤之别。
马银宝当下有些着急,“赵娘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
钱永良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赵娘子往后不做馒头了?”
“大约也还会做,但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才做,至少这段时日,应该不会再做了。”
赵溪月笑道,“接下来的几日,我不会出来摆摊,几位郎君也不必再来,免得白跑上一趟……”
“赵娘子。”
不等赵溪月说完,郭峰淮便急急地插了话,“不过就是几个心思恶毒的人满口胡诌,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就是。”张玉昌也附和道,“正所谓清者自清,赵娘子无惧人言,时日长了,赵娘子的名声自然也就洗清了。”
“且赵娘子的灌浆馒头美味,那些吃过赵娘子所做灌浆馒头的人,都知道滋味要比王楼正店好上许多,自然也是知道赵娘子必定不是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赵娘子,你可千万不要不摆摊啊,我们吃不上美味的灌浆馒头是小事儿,你若是这般行事,岂不是如了那些小人的愿……”
郭峰淮和张玉昌你一言我一语地为赵溪月痛惜无比之时,钱永良皱起了眉头,“你们两个也别吵吵,先听听赵娘子怎么说。”
“没错。”马银宝道,“赵娘子这般做,兴许有她的道理。”
四人的目光,再次落在赵溪月的身上。
? ?今天是有点拖延症的一天……
?
明天我要早点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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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