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游轮回来的那晚，沪城的晚风带着点初秋的凉，吹得洋楼院子里的桂树沙沙响。
王师傅把车停在门口。
陈砚生先下了车，伸手想扶祝铮，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只敢在旁边虚扶着，看着她踩稳台阶。
刘阿姨早就在客厅亮了灯，暖黄的灯泡把房间照得融融的，空气里飘着银耳莲子羹的甜香。
她刚迎上来，就瞥见祝铮和陈砚生之间那股说不出来的别扭劲儿。
祝铮脸上没什么笑，陈砚生垂着脑袋，右手的纱布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可算回来了，快坐快坐。”
刘阿姨赶紧打圆场，往厨房走。
“我炖了糖水，补补身子，刚才还怕凉了，我去看看火。”
说着就溜进了厨房，连门都没关严，留了道缝。
陈晓晓跟在后面，拎着两人换下来的湿衣服，本来想抱怨两句那个疯女人李娟，一看这氛围，也识趣地闭了嘴。
她把衣服往洗衣篮里一放，抓起沙发上的外套。
“那个……我去楼上拿点东西。”
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往楼梯跑，脚步声踩得楼板咚咚响，故意弄出点动静，好让客厅里的两人自在些。
客厅里瞬间只剩祝铮和陈砚生。
祝铮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缝。
她没看陈砚生，盯着茶几上的玻璃杯，里面的水还冒着热气，突然开口：
“在海里我问你的话，你还没答呢。”
陈砚生站在茶几旁，刚换的浅灰色衬衫有点皱，他右手不能动，只能用左手攥着衣角，指节都泛白了。
听到这话，他头埋得更低，下巴快抵到胸口，半天没吭声。
客厅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还有厨房传来的银耳羹冒泡声。
祝铮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心里那点从海里带回来的热乎劲儿，慢慢凉了下去。
她其实明白，陈砚生不是不想答，是不敢答。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后脑勺，语气里带了点试探。
“你是不是怕别人说你吃软饭？”
“不是怕这个！”
陈砚生猛地抬头，眼睛里有点红。
他看着祝铮，眼神里全是挣扎。
“我是怕……怕我只能给你打杂。你需要的是能帮你谈洛杉矶仓库、能跟东南亚经销商打交道的人，像张少峰、沈嘉言那样的。可我呢？我连我爸的武馆都没重振起来，除了盯工厂、搬东西，我什么正经忙都帮不上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头又低了下去，像是在认错。
八零年代的男人，总觉得要能给女人撑得起一片天，才算得上靠谱。
他觉得自己撑不起来，祝铮的天太大了，他连边都够不着。
祝铮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又酸又软。
她往前挪了挪，坐到沙发边，声音放得很轻。
“陈砚生，我不在乎这些。”
“可我在乎！”
陈砚生的声音突然提高了点，又赶紧压低，怕被楼上的陈晓晓听见。
“我不能总靠着你。我是个男人，得有自己能拿得出手的事，不能一辈子都跟在你后面，什么都帮不上你。”
客厅里又静了下来，只有挂钟还在滴答响。
祝铮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
他的自尊像道坎，他自己迈不过去，别人也帮不了。
她慢慢站起身，没再说话，转身想往楼梯走，脚下却没注意，被地毯边角绊了一下，整个人跌坐在地毯上。
“老板！”
楼上的陈晓晓正好拿着护手霜下来，听见动静赶紧跑过来，蹲在祝铮身边扶她。
“你没事吧？摔着哪儿了？”
她抬头瞪着陈砚生，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肯定是你气着老板了！你个呆子！榆木脑袋！老板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你还在这儿扭扭捏捏的，我去把你那破武馆的牌子找出来劈了，让你再纠结！”
陈晓晓说着就要往门外冲，被祝铮一把拉住了。
祝铮从地毯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脸上没什么委屈，反而眼神亮了亮，像是下定了决心。
“别闹，他不是故意的。是我没跟他说透。”
他不是觉得没本事帮她吗？
那她就帮他把本事找回来。
陈砚生站在原地，看着祝铮的背影，心里又酸又胀。
他没说话，匆匆离开了洋楼。
第二天一早，陈砚生还是跟往常一样，天没亮就去了工厂。
他特意提前了半小时，想趁着祝铮没起，先把新到的原料抽检完，免得跟她碰面时又不知道说什么。
可他刚在生产线旁站定，赵磊就跑过来，手里拿着个热乎乎的肉包。
“陈师傅，祝总让我给你带的，说你昨天没吃好，让你垫垫肚子。”
他挤了挤眼睛。
“祝总还说，让你抽个空，她在静安寺那边等你，有急事。”
陈砚生捏着肉包，知道躲不过去。
他匆匆吃完包子，跟赵磊交代了两句，就骑着自行车往静安寺赶。
静安寺附近的老街全是老房子，路边的铺子大多是敞开式的，卖早点的、修自行车的、裁衣服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祝铮站在一家关着门的铺子前，手里拿着张纸，见他过来，挥了挥手。
“这儿呢。”
陈砚生停下车，走到她身边，才看清铺子门上贴着张手写的“转让”。
木门是深褐色的，上面留着几十年前的旧标语：“备战备荒为人民”。
油漆都掉得斑驳了，露出里面的木头纹路。
“这是……”
陈砚生皱了皱眉，没明白祝铮带他来这儿干嘛。
祝铮指着铺子，语气很轻松。
“我昨天问了刘阿姨，她说这儿人气旺，适合开武馆。我找了两天，才找到这个转让的，面积不小，里面能隔出训练区和休息区，离你工厂也近，骑车也就二十分钟，你平时也能兼顾。”
陈砚生愣住了，眼睛盯着那扇老木门，眼眶有点发热。
振远武馆是他爸一辈子的心血，也是他心里的疙瘩。
“我……”
他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哑。
“我没那么多钱……这铺面转让，加上装修，得不少钱。”
他知道现在个体户做生意不容易，祝铮的钱都投在工厂和美容院了，他不能再让她花钱。
祝铮从包里掏出个红色的存折，递到他面前。
存折封面有点磨白了，翻开里面，密密麻麻记着存取记录。
“我出，算我投资。”
她语气很认真，不是开玩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