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攸哑然失笑,不禁扶额。
“李师姐,他不是物件啊,你与他都要成婚了,怎的还说这些?”
把俞繇让出来,给她一个做妾的机会吗?
她明白李知薇不是挑衅。
可是这段话一经说明,揭露得只剩晦暗的底色,和着鲜血般的嘲弄。苦涩混着温情,涓涓流淌成无法回转的故去。
言攸说:“早些回去吧,我先告辞了。”
宴会离场太久,又要惹旁人讨论。
李知薇目送她,青绿官服融在朱墙下,渐行渐远渐黯淡。
*
入夜。
灯芯见底,言攸还在纠结名册上的人选。
一截手指压住她勾勒的名字,她不禁走神沿着骨骼去看,扭头时被褚昭圈困在桌椅和他之间,微黄的光燃得气息焦灼。
褚昭口吻冷肃:“想嫁他?”
言攸侧瞥过去,摇头:“没想好。”
“东宫呢?”他试探着贴近,在她并不抗拒时唇瓣蹭过她腮边,语调温软,情人絮语。
“不。”
快气疯了,又拗不过。
褚昭的表情僵着,言攸周身挂着一缕落寞惆怅,眼里空空地问出:“除了他们,还有别的选吗?”
这些人都是坚定的太子党。
褚昭扼住她的颌骨,压着人向桌台上倒,唇齿贴合,溢出他的回答。
“只有他们。”
因为他们绝对不敢染指言攸。
太子妃的位置已经被占去,他不是不懂言攸是不肯嫁他做妾的,且等一等,等山河易主后,没有人再能左右他的决定。
情迷意乱时,他衔开她领衽,早春的寒气直钻入肺腑,她捧抱着太子的头颅,面目清冷不容亵渎,而他是堕入爱欲的妖鬼,拖着她一同万劫不复。
“慕卿,我中意你。”
言攸眼中扯回一线清明。
她喉中哽塞:“慕卿是谁?”
这样陌生的酸楚一段接一段涌入,随着褚昭的动作不曾停歇,把活生生的躯壳钉死成木傀。
“……你。”褚昭喘着气,看到她眼尾有微亮的水痕,“怎么了?是疼吗?”
言攸难以喻明那种屈辱。
褚昭对她的一切都是源自另一人,而她和血肉偃甲该是没有区别,木然承受,偏又在他的戏辱下痉挛发颤,躯壳和魂魄的感受割裂。
“我不是。”
“好,清和。”褚昭揩去她眼侧的水痕。
言攸哭笑不得,他是披皮行立的邪祟,把她视作爱人的替代。
她不敢移情别恋,爱他一点,爱一只世人追捧的妖邪。看也不敢多看,怕被他勾引,陷进一颦一笑中。
这一种畏惧,是不同的、陌生的,又是几时所起?浑然不觉。
俞繇爱她,她不疑。
而褚昭爱她,她不信。
是以她只敢将真心呈向兄长,而又因仇恨阻隔,注定不能两手同执,用最伤人的话,说着从未,动心忍念。
言攸在痛苦中浮沉,被他擦走的眼泪又决堤。
“清和……不要多心。”褚昭吻上,悉心珍重。
或许是他这声清和,恰与俞繇的痴念重合。
她有些想念俞繇。
一男一女的长发、衣裳绞绕在一起,幔帐重重轻纱摇拂,他们难舍难分,相拥补足。
“清和,你睁眼看看。”
言攸在迷离中窥见俞繇的轮廓,始终差几分清晰,又变成褚昭的皮囊,昳丽勾魂。
她双臂垂落,眼睑一张一翕,闭合后在疲累中眠去。
她可能已经疯了。
他们,都是只会让她感到痛苦的人。
褚昭轻抚着她下巴,沿着脖颈、沟壑蜿蜒。
言攸五官舒展恬淡,他见之欢喜,一遍一遍描摹。
她的睡梦中没有俞繇没有褚昭,也没有阴谋阳谋。
褚昭把人护得紧,连手臂都塞进被衾下不让一丝春风袭入。
他隐约揣测,言攸的低落是因为俞繇。
“他总叫你清和,对吧?”
言攸不会回答,褚昭气郁,一宿难安。
没了令狐微,还有俞繇,他们之间总有阻隔。
天亮后褚昭却没离开,等她醒来,服侍梳洗,一反常态。
言攸惊恐地披衣系带,说话都有些磕绊。
“殿下怎么没走?”
褚昭说着荤话面不变色:“夜间卖力,白日讨好,秦大人,选我如何?”
她随意搪塞过去,甚至先他一步逃了。
留他原地发笑。
……
连宫女都在议论京中的喜事。
言攸一路行过,在宫道上偶遇宁贵妃的仪仗。
“微职见过贵妃娘娘。”
“起来吧。”宁贵妃微睨着眼神,唇角一抬,说道,“你和李仆射的女儿李知薇很熟吗?”
言攸不解她何故这样发问。
她谦卑回话:“微职与李氏姑娘见过几回,连入宫任职也亏李姑娘善意举荐,谈不上多么相熟,关系尚可。”
宁贵妃下了轿辇,话中穿插着讥讽意味。
“虽然本宫不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模样了,可也听说了,你和李知薇的同窗师妹极像,这张脸可真是好用,也让你活得心惊胆战吧?”
言攸任她搓圆捏扁,不曾反抗。
宁贵妃搭回手后,她才欠身道:“有故人之姿的确是李姑娘与微职往来更密切的原因,不过微职也有耳闻,李姑娘和那位姑娘早年不睦,贵妃娘娘千万不要误会了。”
宁贵妃含笑,重新回到轿上,被宫人抬着离去。
难道,宁贵妃是又听到了什么风声,又要从她的身份做文章?
不至于。
她已经在宫中留了那么久。
可宁贵妃并非良善辈,被她盯上多少要做更坏一些的思量。
希望不要旧事重提。
让她顺顺利利出宫。
可只要设想出宫,就会被上司们加塞事务,陈典籍、楚尚仪,每一个都不容忍让她清闲。
这段时日言攸十分疲惫。
好不容易才熬到李知薇新婚前夕,她才得以出宫。
她得了一份单独的请柬还有李知薇的邀约,前往李府。
薛疏原想送她去见李知薇,言攸婉拒,不料途中却遭人蒙晕过去。
醒来后,已经出现在李知薇的闺房里。
“李师姐?这是做什么?”
她很确定,就是李知薇吩咐人把她绑来的。
李知薇早早将东西收拾妥当,坐到言攸身边,嘟哝道:“怕你不来。”
“我怎么会不来?”
“好了,别气了。你渴吗?喝杯水压压惊。”李知薇贴心地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