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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坤深吸一口气,压下烦躁,转向沈长乐,试图快刀斩乱麻,端出父亲的威严:“好了!长乐!既已归家,吵闹无益!且先安置下来!你母亲,太太自会为你安排妥当居所!”

他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衣物器皿,那点强压下的怒火又蹭蹭往上冒。

沈长乐却纹丝不动,迎着父亲隐含怒意的目光,平静反问:“父亲,女儿有一事不明。女儿身为沈家嫡长女,程氏血脉,为何,住不得这东厢房?”

沈坤一噎,尚未想好措辞,林氏已抢着开口,声音带着委屈的哽咽:“老爷明鉴!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东厢房悦儿、喜儿住了多年,早已习惯。大小姐骤然归来便要强夺……这,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岂非让妹妹们寒心?”

沈坤立刻找到了台阶,点头附和:“太太所言甚是!凡事有序,妹妹们既已安居,岂可强夺?长乐,你身为长姐,当有容人之量!”

“有序?”沈长乐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冰冷的嘲弄,“父亲此言,女儿更不明白了。”

她目光如炬,直刺沈坤,“太太虽是父亲续弦,然此宅,白纸黑字,乃我生母程氏嫁妆私产!房契之上,写的是程菲之名!我身为程氏嫡亲血脉,竟在自己母亲的宅院里,做不得主?”

她上前一步,气势陡然迫人,“父亲难道要让自己的嫡长女,程氏外孙女,屈居后罩房?而让继室所出的妹妹,越过长姐,占据东厢主位?!此事若传扬出去,外人将如何看待父亲?是赞您治家有方,尊卑有序?还是讥讽您‘有后母即有后父’,纵容继室刻薄原配嫡女?!亦或是……让太太和妹妹们,担上这‘鸠占鹊巢’、‘欺凌嫡长’的千古恶名?!”

句句诛心!

字字如刀!

刀刀砍在沈坤最在意的官声、体面、清誉之上!

林氏脸色剧变,急忙尖声辩解:“大小姐此话差矣!您今年已十七,不日便要嫁入丰台陈家,贵为伯府冢妇!何必在家中为这方寸之地,兴师动众,劳民伤财?依妾身看,不如委屈一二,暂居后罩房,全当体恤妹妹们年幼,也为老爷省却烦忧。坤郎,您说,妾身这话,可有一丝道理?”

她将“即将出嫁”和“侯府冢妇”咬得极重,暗示沈长乐是外人,又捧了沈坤。

沈坤果然被带偏,连连点头:“太太此言甚是!长乐,你眼看就要出阁……”

沈长乐环视着林氏母女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得意,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如同冰原上乍现的阳光,刺目而冰冷:

“太太虽为父亲妻子,然这世间事,终究脱不开一个‘理’字。太太享我母亲遗泽多年,莫非,真忘了谁是此宅之主?”她轻轻一句,如同惊雷炸响。

林氏被这“宅主”二字刺得心头滴血,强撑道:“此宅,此宅虽是你母遗物!可你母亲既嫁入沈家,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这宅子自然也是沈家之物!我身为老爷正妻,为何做不得主?!”

她试图用“礼法”压人。

沈长乐早料到她会如此狡辩,不疾不徐,从容应对:“太太这般说,我竟无言以对。”

她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带上几分“无奈”的苦恼,“其实女儿住哪儿,真不打紧。只是……”她微微蹙眉,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难题,“女儿初归京城,少不得要邀请几位昔日的闺中旧友、或是舅家姨母府上的表姐表妹们,过府一叙。父亲总不会,想让女儿在后罩房那等地方,招待程家的贵女、京中的淑媛吧?这,这传出去,怕是不好听啊。”

林氏嗤笑一声,带着轻蔑:“大小姐四岁离京,在江南长大,京城里,能有什幺闺阁姐妹?”她不信沈长乐有这人脉。

沈长乐微微一笑,掰着纤纤玉指,慢条斯理地数了起来:“不多。也就我外祖程家嫁在京城的几位姑奶奶,还有我大舅母娘家的几位表姐,二姨夫翰林院王学士府上的千金,哦,还有嫁入英国公府的三姨母家的几位表妹……”

她抬眸,笑意盈盈地看着沈坤瞬间僵硬的脸色,“算来算去,也就……十来位吧。都是些讲究礼数体面的人家。”

“嘶——”沈坤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余杭程氏!

那是何等清贵门第!

嫁出去的女儿,联姻的对象非清贵即重臣!

翰林院学士!

英国公府!

这些名字砸下来,每一个都足以让沈坤这个六品御史心惊肉跳!

若真让这些贵人知道,他沈坤让原配嫡长女住后罩房,继室庶女霸占东厢……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偏袒!

沈坤猛地甩开还扯着他袖子哭哭啼啼的沈长悦姐妹,不顾林氏瞬间惨白的脸色和哀求的目光,斩钉截铁地厉声吩咐:

“长乐乃嫡长!东厢房理应由她居住!林氏!你即刻命人收拾妥当!不得有误!”

沈长乐唇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斜睨着面无人色的林氏。

林氏眼中凶光毕露,几乎要将银牙咬碎!

她深知,今日若退这一步,便是在满府下人面前威信扫地!日后还如何管家?!

她心念电转,猛地向两个女儿使了个眼色!

沈长悦、沈长喜接到暗示,立刻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

两人如同连体婴般扑上去,死死抱住沈坤的腿,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身官袍!

“爹爹!女儿不要搬!那是女儿住了十年的屋子啊!”

“爹爹偏心!爹爹不爱我们了!我们不如死了算了!”

两人哭得撕心裂肺,如同被抛弃的稚儿,将“委屈无助”演绎到了极致。

沈坤被女儿们哭得心肝乱颤,方才的决断瞬间动摇。他手忙脚乱地试图安抚,拍着女儿的背,语气软了下来:“悦儿、喜儿乖。东厢自古由长居之,你们……你们是妹妹,礼法如此……若强争,传出去于你们名声有碍…”

“女儿不管!女儿只要自己的屋子!”沈长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爹爹不疼我们了!我们不理爹爹了!”沈长喜作势要往外冲。

沈坤被缠得焦头烂额,哄了半晌毫无效果,额上青筋再次暴起。

他无奈地看向一旁冷眼旁观的沈长乐,眼神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希望她能“顾全大局”,“退让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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