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后立刻传来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大人,要我说句啥?”
小石头几乎是话音刚落就开口:“是周满!他说话尾音会拖一点,和别人不一样。”
帘子后顿了顿,随即传出笑声:“小公子厉害!我真是周满!”
沈青梧眼底的惊讶藏不住了,又接连喊了七号、十一号。
不管是故意粗声粗气的说话,还是细声细气的拉长音调,小石头都能立刻报出名字,连对方说话时习惯轻咳一声、或是爱吸溜鼻子的小毛病,都分得一清二楚。
轮到最后一个十五号时,帘子后故意换了种语调,捏着嗓子说:“小公子能认出我不?”
小石头歪着头听了两秒,忽然笑了:“是吴石头!你刚才捏着嗓子,可吸气的时候还是重重的,和我爹以前劈柴时喘气一个样!”
这话一出,帘子后的人再也忍不住,掀了帘子跑出来,正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挠着头直乐:“你这娃,耳朵也太灵了!”
沈青梧彻底坐不住了,起身走到小石头身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次他没有躲,反而乖乖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你这本事,可真是天生的。”她的声音里满是赞叹,“有你帮忙,那些人一个也跑不了。”
测试一结束,沈青梧便拉着小石头往石桌前走,路过院角时,还特意嘱咐李昭:“让兄弟们都散了吧,每人多领半贯钱,辛苦他们配合了。”
刚坐下,她就从食盒里拿出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递到小石头面前:“饿了吧?先垫垫肚子,厨房还在炖着肉粥。”
小石头盯着那块泛着油光的桂花糕,喉结动了动,却没立刻接:“大人也没吃呢。”
“我不饿,你吃。”沈青梧直接把糕点塞进他手里,看着他小心翼翼咬下一小口,嘴角沾了点糖霜,像只偷吃到蜜的小松鼠,忍不住笑了,“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等小石头把整块糕点吃完,捧着温热的肉粥小口喝着时,沈青梧才慢慢开口:“你记人的本事这么厉害,是从小就是这样的吗?”
提到小时候,小石头舀粥的动作顿了顿,眼神暗了暗:“以前村里赶集,人多得很,常有乡亲找不到自家孩子,我只要听过他们说话,就能帮着找着人。”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低了些,“我爹娘还说,我这耳朵和眼睛是老天爷赏的……以后说不定还能做个秀才老爷呢。”
话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哽咽。
沈青梧叹息一声。
这样过目不忘的本事,是多少泱泱学子羡慕不来的天赋,如果他还是一个健全人,别说考上秀才了,成为举人都是有可能的……
她轻轻拍了拍他放在桌上的小手,那只手很小,指节上还有没长好的薄茧,想来以前没少干重活。
“只要活着,一切就有希望。”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你回忆一下,除了那兄弟四人,其他人都长得什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征?”
小石头抬起头,眼里的水汽还没散,却用力点了点头,开始一五一十地回忆:“他们是三年前来到我们村子的,一共有七个人,带头的人有四十多岁,左手缺了根小指,说话时总喜欢把左手藏在袖子里……”
他说得仔细,连对方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鞋子上沾着什么样的泥,都记得一清二楚。
沈青梧的眉头越皱越深,“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爹娘死了,你们家其他亲戚呢?没人管你们吗?”
她本来以为这一家人是在外出的时候被那伙人给盯上,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那些人竟然直接去了村子里拐卖孩子?!
他们竟然这么大胆的吗?这村子里的人通常都是沾亲带故的,村民们就眼睁睁看着孩子们被带走吗?
小石头垂下头,眼底的雾气又漫了上来,他吸了吸鼻子,轻声道,“三年前,村子里遭了蝗灾,好多人都饿死了,那些人来了村子,说要带我们去城里员外老爷家做帮工。”
沈青梧心下一紧,追问道:“那么多人饿死,衙门没有下发赈灾粮吗?”
小石头迷茫的摇了摇头:“爹娘去问了村长爷爷,他一直说让我们再等等,救命粮很快就下来了。”
沈青梧强忍下心中的怒气,继续追问道:“其他村民轻易就相信那伙人的话了?”
“刚开始大家都不相信,”小石头摇了摇头,“可是后来村长爷爷亲自做担保,说他自己的亲孙子都送去刘员外家做佣工了,一个月半贯钱呢!后来大家才相信。”
“那你爹娘呢?”
小石头揉了揉眼睛,勉强压着自己的哭腔,“我爹娘不相信他们,不想送我们去员外老爷家,他们想上山摘一些野菜给我和妹妹吃,后来就……就再也没回来,村长说爹娘不小心摔下山崖,尸身都没找到。”
沈青梧扔下手中纸笔,胸膛里的怒气翻涌得厉害。
如果她没猜错,那个村长很可能跟这伙人沆瀣一气,不仅吞了救济粮,还伙同他们诓骗村民,将孩子带出村子卖掉。
她勉强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揉了揉小孩的头发,安抚道,“小石头,你和你妹妹安心在这里住下,有了线索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
沈青梧带着人回到县衙的时候,林砚秋已经在书房里等候许久了。
她刚一踏进书房,林砚秋就忙不迭的站了起来,一双眼睛不断在她身上巡视,眼底的担忧藏都藏不住:“沈大人,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县衙,没遇到什么事吧?”
“没事,”沈青梧有些疲惫的摇了摇头,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抬眼看向林砚秋,“你那边进展如何,他们有没有怀疑你?”
“林某做事,大人尽管放心。”林砚秋唇角勾起,“我已经让管家把余下的银子送了过去,他们说后日还有一批尖货送过来,邀我去选选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