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琇担任两浙路转运使以来,他既不管自己职责内的事,也不关心两浙的百姓,他眼睛里只有钱。
他同韩晚很谈得来,也是因为二人目标一致、兴趣相投。
韩晚一心巴结汴京官员,尤其是皇室,他相信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了靠山,有了官做,再有了钱,这便是子孙万代都不用愁了。”
韩晚家世背景不高,他与贺正廷一样,也是自己拼着一口气,读书考取了功名,一路博到了今天的位置。
但他比贺正廷要幸运得多,至少,韩晚家里有钱,他的母亲不必四处去借钱,靠亲戚们贴补过日子。
韩晚家原是经商、跑货做生意的。
与白家不同,韩晚家做的是小本营生,衣食无忧不假,但有多富贵,也只有看命了。
“去掉路上的损耗一层,再去掉贼人劫货一层,再加上层层官员盘剥,最后再减去人吃马嚼,落到我们手里,也所剩无几了。”韩晚从记事起,就记得家里叔伯们同父亲这样说。
“你要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出来,咱们家就不用再走经商的路子了,你也不必再同我一样。”父亲谆谆教诲,韩晚倒是争气,果然,他一路过关斩将,考进了汴京。
但他没什么家世背景,入仕后,也只得了一个小小的江淮发运使的职务,以韩晚的聪明,这差事并不难。只是,韩晚是有野心的,他不甘心自己苦读十年,居然才得了一个从七品的小官,干的活不少,却不受待见,连薪俸都不及人家拿得多。
韩晚从家里取了一些钱物,送去给自己的上司巴结,只求“能有个机会,向上走走”。
他的上司,便是郭琇的前任:上一任两浙路转运使。
收了韩晚贿赂的银钱,上司便替他写了引荐书,推他到杭州市舶司去做主事。
韩晚终于走上了自己期盼已久的舞台。
-----------------
对大多数官员来说,市舶司的流程繁复杂乱,关税名目众多,要打交道的番商、船户和商家也极多。因此,市舶司主事的名头虽好听,却不是一个很好干的差事。
但韩晚则恰恰相反。
市舶司对于他来说,简直如鱼得水,小菜一碟。
“所幸家里曾做过商贸往来的营生,这些弯弯绕的东西,却也难不到我。”
韩晚上手极快,他精通业务,又因家里的关系,很快就和舶商们打成一片。
他不想久留在市舶司,只做一个管账送货的地方小吏。他的眼睛还盯着汴京,他想结交更大的官员。
这时候,两浙路转运使司来了位新上任,郭琇。
得了韩晚的“孝敬”,上司将自己门生、继任者郭琇推荐给韩晚,要二人“用心合作,好好相处”。
而郭琇则开门见山,告诉韩晚,他想要的,自己可以帮他实现,
“韩舶使要结交贵人,这不是难事,你守着杭州,有这么多富商,只要礼物备得足,保管你什么贵人都能见到。至于后面的事,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得了郭琇的“明示”,韩晚开始圈了一波货物,随郭琇进京,拜见了驸马都尉、舒国公等皇室贵族。
舒国公自是瞧不起韩晚这种商家出来的小官,见了一次面,便推脱了。
而驸马都尉却对韩晚的印象极好,只因为,韩晚嘴甜,会巴结,出手又阔绰。从此,韩晚便成为驸马都尉的宾客,他常去巴结,带的东西也一次比一次多。
直到有一天,驸马都尉将细色纲的事交给他,
“官家今日提起了细色纲,我想着两浙路最富庶,你又是杭州的市舶司主事,这件事交给你最合适不过。我便向官家开口,替你讨了这桩事,你可要好好揣着,不要丢我的脸。”
韩晚大喜过望,道谢不迭。
从此,细色纲就变成了韩晚与驸马都尉的“专属”运货渠道。
-----------------
韩晚算计的是靠山。
而郭琇,则是想将自己变成靠山的一部分。
他瞧中了舒国公这个皇室最年长、最尊贵的王爷,奈何国公府的门槛太高,他便想退而求其次,与贺正廷结成亲家。若真的能结亲,也算是与舒国公攀上了姻亲关系。
怎奈,贺正廷的眼光和格局,比郭琇还要高。
在贺正廷眼里,是没有亲人和感情的。所有人,都是他自己向上爬的梯子。
他既然都攀上了舒国公这个大梯子,自然,他决不会退而求其次,再去攀一个小小的地方转运使。
贺正廷的眼睛盯着更大的,因此,当岳父舒国公和郭琇算计着,如何利用韩晚去捞钱时,贺正廷的心里是极为鄙夷不屑的。
但他是舒国公的女婿,也是皇室的一份子,他不能做有违岳父的事情。
无奈之下,他便配合郭琇,替岳父计划着一些捞钱的勾当。
-----------------
郭琇的眼里只有主子靠山,没有职责,没有工作,更没有百姓和民生。
韩晚多少还懂些业务,他知道如何与商家打交道,如何让市舶司维持基本的运营。
但郭琇,却是一个白痴,他什么都不懂。
即便是这样,郭琇还时常背地里笑韩晚短视,“光巴结人家有个屁用,还是要将自己变成皇室的一份子,再将官做上去,官至中枢,荣光全族,这才是正途。”
郭琇自诩比韩晚的格局大,眼界宽阔。
他发现韩晚一心想巴结汴京官员,便想利用韩晚和市舶司,给皇室谋一些私利,而他自己,也好从中坐收渔翁之利。
自从他当上了两浙路的转运使,两浙的账务便如同一团乱麻,自然,郭琇早就替自己想好了脱罪的说辞,
“这些账看起来虽乱,但实际上,都是三司造成的。若不是三司日复一日地来向地方要钱、要货,我们也不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
郭琇将所有问题都推给别人,账目乱,是三司的问题,与他无关;
两浙的事务不清楚,是底下人办事不力,与他无关;
两浙的税务收得不够,是地方商人不配合,与他无关;
两浙的货物时常凑不齐,是地方小吏不懂得办事,与无他关;
一句话,郭琇很忙,勤于工作,但他每天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有功劳的时候,他跑得比谁都快;
有罪责的时候,全是别人的错,与他无关。
-----------------
包拯从三司借调来的十几个吏人,昼夜不停地被关在开封府查账,几个月了,也还没将两浙的账厘清。
宰相庞籍也急得不行,隔三差五就打发人悄悄来问,但查账非一日之功,且两浙的账又极乱。日子久了,老头便有些不耐烦,骂三司使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钱,钱,钱!一个一个就知道捞钱,往自己口袋里拿钱的时候,一个赛一个的精明,加根尾巴就能成仙了。结果一到公务事上,全是糊涂鬼,竟然连这一路的茶引税钱都闹不清。真不知道三司的账是怎么做的?一年下来,竟同那戏班子里唱戏的一样,一个比一个好听,结果全是唬人的。”
庞籍苦等结果不得,又担心市舶司的案子会影响新政推行,每天都在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