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万籁俱寂。
司徒岐耳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风声、远处的鸟鸣、甚至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见了。
他眼前的天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了色彩,只剩下灰白。
枯草凝固在倾倒的瞬间,远处嶙峋的山石如同巨兽的骸骨,沉默地矗立在死寂之中。
然后,那响彻的雷鸣才仿佛挣脱了时空的束缚,轰然炸响。
不,那已不是声音,更像是某种蛮横的实体,沉重地挤压着四周的每一寸空气,带着令人牙酸的、暴戾至极的气息,连光线都在那威压下微微扭曲。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灼的奇异气味。
司徒岐的心凉了半截,沉沉地向下坠去。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胸腔内那微弱、杂乱的跳动,与这毁天灭地的天雷相比,渺小得可笑。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靠如今这副残破躯壳,如何去扛这声势浩荡、分明欲将他彻底抹杀的天劫?
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无力感攫住了他。
罢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缓缓闭上了眼睛,停止了所有无谓的挣扎。
等待着那预料之中、能将神魂都撕裂的剧痛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毁灭并未到来。
时间仿佛被拉长。
他只能感觉到一股令人汗毛倒竖的、纯粹毁灭性的力量在头顶上方凝聚,却诡异地停滞了。
他迟钝地、几乎是用尽了残存的力气,才勉强掀开沉重的眼皮,朝着那压迫感上空望去。
这一眼,便定住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挪不开分毫。
江攸那柄素白剑鞘的灵剑,不知何时已然脱手,此刻正静静地悬浮在他头顶不足三尺之处。
剑柄正对着他,而那纤长冰冷的剑尖,却直指苍穹。
更为骇人的是,那几道原本该劈落在他身上的天雷,此刻竟如同被无形之力驯服的凶兽,被强行扭转了轨迹,尽数汇聚、缠绕在那不过三指宽的剑身之上。
细密的、刺目欲盲的电在剑身上疯狂窜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响。
将周围灰白的空间映照得明灭不定。
那灵剑却稳如磐石,只是微微震颤着,通体逐渐泛起一种承受近乎透明的炽亮光泽。
司徒岐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这等阵仗。
引雷淬剑?
不,这分明是……以剑为引,代受天雷!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一时失语。
随即,一个激灵,他猛地反应过来。
江攸!她人在何处?
强行引动天雷,她能承受得住这反噬之力?
目光急转,他立刻擒向身后那道正欲悄无声息融入阴影、准备遁走的身影。
那团人形的黑影被他死死扣住,触手一片冰寒粘腻,仿佛抓住了某种滑腻的活物。
黑影脸上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层不断翻滚涌动的浓稠黑雾,黑雾之下,是隐约可见的、如同被剥了皮的血色筋肉,正在令人作呕地疯狂蠕动。
司徒岐强忍着喉咙里瞬间涌上的、带着腥气的恶心感,手下力道更重了几分。
那黑影挣扎不得,猛地转向他,黑雾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森白的骨骼和一口不断滴落暗红粘液的、血色的牙齿,朝他龇出一个充满极致的嘲弄表情。
下一瞬,那黑影竟如同融化的蜡像般,在他手中迅速坍缩、变淡,转瞬便化作几缕黑烟,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只留下一股若有若无的、属于腐朽墓穴的阴冷气息。
“该死!”
就这么眼睁睁让这诡物在眼皮底下逃脱,司徒岐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挫败与郁闷,忍不住低低爆了句粗口。
他甚至顾不上自己身上崩裂的伤口正渗出更多鲜血,强提一口残存灵气,便要追去。
“司徒师兄。”
江攸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一旁,手中正握着那柄刚刚承受了天雷之威的灵剑。
她神情淡淡,握剑的手却稳定依旧。
她横剑,拦住了司徒岐的去路。
“趁他跑不远,师妹我们快追上去!”
司徒岐急道,目光仍紧盯着黑影消失的方向。
江攸缓缓摇了摇头,气息微匀后才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不急。”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那片空无一物的阴影,眼神锐利。
“他敢让你来替他挡这天雷,必定还有后手准备。说不定,搞出这方鬼域的那名鬼修,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她顿了顿,挽了个极其流畅的剑花,灵剑在她纤长的指间快速翻转,带起一片残影。
在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间隙,司徒岐清晰地看到,有细如发丝的、亮紫色的电痕在剑身与空气间一闪而逝,发出微弱的噼啪声。
“我们不妨先等等,”
江攸收住剑势,语气平淡,
“让他们自己,把马脚露出来。”
直到此时,司徒岐才惊觉,江攸手中的灵剑似乎有些异样。
凝神细看,那剑身周围,竟隐隐约约叠着另一重极淡、近乎虚幻的剑影。
两道影子并非完全重合,而是以一种极细微的幅度高速震颤着,叠在一起,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分离,又仿佛正在缓慢融合。
司徒岐心头一紧,所有关于追击的念头都被压下,涌起浓浓的担忧。
“江师妹,”
他声音带着迟疑,“方才……那天雷,你是如何……”
他指了指那柄犹带雷影的灵剑,不知该如何完整地问出这个问题。
那毕竟是天雷啊,修真界中修士稍有不慎就会命丧的天雷。
江攸挥了挥手,动作随意,仿佛只是拂去衣袖上的尘埃。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点追忆往事的恍惚,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没什么。只是我幼时初次渡劫,心性未稳,很怕那天雷轰鸣、电光刺目的景象。”
她微微偏头,像是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
“师尊见我畏惧,便教了我一个法子,说是……可以稍稍驯化引导天雷,不必硬抗。”
说完,她轻轻吁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感慨。
“许多年未曾用过了,生疏了不少。没想到,倒还没完全忘记。”
司徒岐怔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