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你要早点回来嗷。”
秋日的风卷着山门阶前的金桂香,绕着宋今也的衣摆打了个旋,又拂过江攸软乎乎的脸颊。
那孩子还不到宋今也的腰间,小小的一团,穿着月白的短打,衬得脸蛋像剥了壳的水蜜桃,一双乌溜溜的杏眼睁得圆圆的,眼尾微微垂着,像只小猫崽子。
眼巴巴望着她,声音软糯得能掐出蜜来,尾音还带着点委屈的颤,可怜兮兮地吐出这句话。
宋今也原本拢着的眉峰微微松了些,神情像被这软糯的声音熨帖过,冷峭的眉眼间漾开几分温柔。
她俯身时,腰间的玉佩轻轻撞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响,骨节分明的手落在江攸的头顶,掌心的温度透过细软的发丝传过去,揉了揉那蓬松的发顶。
江攸的头发总软软的,摸起来暖乎乎的。
“好,你要乖点。”
宋今也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吓着眼前的小团子,指尖还替她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
江攸却没撒手,小手攥着宋今也的袖摆,那截素色的锦缎被她捏出几道浅浅的褶皱,指节都攥得发白,像是生怕一松手,师姐就会像天上的云一样飘走。
她仰着小脸,睫毛又密又长,扑闪着似两只小蝴蝶一般,语气里还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执拗:
“师姐要记得想我。”
宋今也无奈地轻叹一声,目光掠过江攸泛红的鼻尖,又抬眼朝身后的方向示意。
等候的弟子们立在不远处的银杏树下,浅青色的衣袍被风掀起一角,见她望过来,其中一人上前半步,低声道:
“宋师姐,时辰快到了,再耽搁怕是赶不上山脚的渡船。”
宋今也颔首,示意他们先行。
风里的桂香更浓了,混着山涧的清冽水汽,却压不住她心头的几分烦乱。
沈长棠回沈家处理宗族的烂摊子去了,师尊入了闭关,山门里能照拂江攸的,也就只剩她和顾箐深。
可江攸与顾箐深之间,总隔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顾箐深性子冷,待谁都淡淡的,江攸怕生,偏生对着顾箐深,连主动搭话都不敢,只会缩着脖子躲得远远的。
这几日江攸粘她粘得格外紧,白日里跟着她看剑谱,夜里要挨着她的床榻才肯睡,实在是黏人的很。
可偏生昨日宗门传下急令,要她去百里外的青苍山处理妖兽作乱的事,路途远,一来一回,再加上除妖的时日,少说也得三四天。
宋今也心中微微叹气,指尖又揉了揉江攸的头顶,脸上却依旧耐着性子,语气温柔得能化出水来:
“好,江江先回去吧,记得要听话,按时用膳,按时练字,不要让师姐担心。”
江攸的嘴瘪了瘪,眼眶倏地红了,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没掉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小脑袋点得像捣蒜,声音带着点哭腔,却还是乖乖巧巧地应:
“好,江江听话。”
宋今也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她总觉得奇怪,师尊座下的弟子,无论是她,还是沈长棠、顾箐深,性子都带着几分孤冷独立。
偏生他们带大的江攸,却是这般软糯粘人,爱撒娇,一点委屈都藏不住,像块温温软软的糯米糕,碰一下都怕化了。
身后的弟子又在低声催促,宋今也知道不能再拖了。
她最后一次摸了摸江攸的头,指腹擦过她微红的眼角,再三叮嘱:
“乖一点,师姐回来给你带青苍山的糖糕,还有你喜欢的桃木小剑。”
“记住,不要跟不认识的师兄师姐跑了,若是有人来逗你,就往我住的听竹院躲,知道吗?”
这话不是无的放矢。
极门上下,从未有过江攸这般乖巧软萌的孩子,起初众人碍于枕雪真君的名头,只敢远远看着,不敢轻易招惹。
可日子久了,见这孩子性子温软,半点脾气都没有,便忍不住都想来逗弄一二。
有一回,隔壁第四峰的一个师兄,见江攸蹲在阶前喂兔子,便笑着哄她,说山下有糖人吃,竟把她拐下了山。
那日恰逢宋今也去宗门藏书阁整理典籍,沈长棠在演武场练剑,顾箐深去了后山采药,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竟没留意到江攸不见了。
直到入夜,宋今也回院没瞧见那团小小的身影,心才猛地沉了下去。
三人放下手头的事,寻遍了山门上下,又问遍了各峰弟子,才从别的弟子口中得知,江攸被带下山了。
那一夜,山风呼啸,沈长棠握着剑的手都在抖,宋今也急得额角冒汗,连素来冷静的顾箐深,都皱紧了眉,眼底覆着一层寒霜。
他们寻到山下时,已是第二日清晨,江攸正坐在集市的糖人摊前,手里攥着个兔子形状的糖人,吃得满脸都是糖霜。
她性子不怕生,竟跟着那名师兄在山下玩了整整一天一夜,半点没觉得害怕,只是见着宋今也红着眼眶的模样,才瘪着嘴哭了起来。
那一次,三人几乎是吓破了胆,也便将不许跟陌生人走的话,翻来覆去教了江攸无数遍。
此刻见面前团子一般的小孩乖乖点头,圆乎乎的脸蛋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却依旧听话应着,宋今也悬着的心,才慢慢落回实处。
她想着,如今教了这么多次,江攸该是记牢了,总不会再被旁人拐跑了。
宋今也最后看了一眼江攸,转身提步下山。
浅青色的衣袍掠过阶前的桂树,衣袂翻飞间,金桂的花瓣簌簌落在她的肩头。
心中稍稍放心些许,江江总归是乖巧的,不过四五日的时间,应得不会出乱子。
而她眼中乖巧听话的小师妹,却在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道尽头后,立刻收了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眼角的泪珠还挂着,却抬手抹了抹,小短腿啪嗒啪嗒地往后山跑去,脚步又急又轻,怕被人发现似的。
后山的竹林密不透风,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筛下细碎的光斑,落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
江攸跑了一段,停在一片隐蔽的空地前,四下望了望,才压低声音,软糯地喊:
“阿宿哥哥。”
无人应答,只有风吹过竹林的簌簌声。
她又踮着脚,喊了一声,声音比先前更甜些:
“阿宿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