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云雀体内的药效尚未散尽,便也没搬出去,就睡在床边的小榻上,榻身正对着窗户;桃花则守在帘外的软凳上,呼吸轻匀。
夜已渐渐深了,屋内的烛火也已经熄了,宝珍却毫无睡意。她阖着眼,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翻涌,太后心狠,绝不会就此罢手,若不寻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往后恐难有安宁之日。
就在这时,榻上的云雀突然猛地坐起身,动作虽急却很轻。宝珍瞥见她的动静,也悄悄撑着身子坐起来,刚要开口询问,便见云雀竖起食指按在唇上,眼神示意她噤声。
宝珍心头一紧,连忙闭了嘴,蹙眉望向她。云雀指尖轻抬,朝着小榻正对的窗户指了指。宝珍屏住呼吸,放轻动作缓缓扭头望去,只见窗纸上映着一道模糊的黑影。
她方才躺在床上时视线受阻,自然无从察觉,而云雀躺着的小榻恰好对着窗户,才能第一时间捕捉到这抹黑影。
云雀心头暗叹,早知道入宫会卷入这么多的事中,当初说什么她也不会陪着宝珍踏入这宫门。深更半夜,守卫森严的皇宫,难不成真是什么不怀好意的歹人?
她正暗自琢磨着呢,抬眼间却猛然惊觉,宝珍竟趁着她分神的片刻下了床,赤着双足,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窗边。
云雀瞳孔微缩,眼看着宝珍抬起手就要去掀窗户,下意识便要出声阻拦,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吱呀”一声轻响,宝珍已径直将窗户推开。
窗外背对着的身影显然猝不及防,闻声浑身一僵,身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是没料到屋内人此刻还没睡。
宝珍倚在窗边,双臂环胸,语气带着几分笃定:“我就猜到是你。”
云雀坐在榻上,眉头拧得更紧,这话是什么意思?宝珍……莫非认识窗外的那个人?
霍随之转过身,唇角噙着一抹笑意,目光先不着痕迹地扫过宝珍赤着的双足与单薄的衣袂,才开口问道:“你怎知是我?”
“皇宫禁地,守卫森严如铜墙铁壁。深更半夜还能这般来去自如的,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宝珍抱臂而立,语气依旧肯定。
帘外的桃花早已被屋内动静吵醒,以为出了变故,连忙掀帘闯入,急声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可当她看清窗外站着的人影时,惊得瞳孔骤缩,失声唤道:“小侯爷?”
小侯爷?云雀心头一震,抬眼重新打量窗外那人。原来这便是长公主之子,那位京中闻名的霍小侯爷。
宝珍回头看向桃花,语气温和:“被吵醒了?没什么要紧事,你先去偏殿歇息吧。”
桃花仍一头雾水,不明白霍小侯爷为何深夜到访,却还是愣愣地点了点头。一旁的云雀见状,连忙掀开被子,穿上鞋就挤到桃花身边,拽住她的衣袖:“我跟你一起去!”
宝珍挑眉看向她,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不明白她又在折腾什么。
云雀对着她无声地动了动唇,比出“我走了”的嘴型,随即不由分说地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桃花,快步退出了内殿。
宣誓殿的偏殿早已收拾妥当,原是留给桃花今夜休息的。只是她放心不下宝珍与云雀,才执意要在帘外守夜,此刻倒正好派上了用场。
宝珍目送两人身影消失在帘外,视线才重新落回窗外,一眼便望见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雪粒子还在簌簌飘落,不由得轻声讶异:“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霍随之应声,喉间轻咳两声,目光掠过她赤着的双足,语气带着几分不自然的提醒,“你……还是先把鞋穿上吧。”
宝珍闻言,下意识蜷了蜷脚趾。殿内的地龙烧得暖烘烘的,方才情急之下赤脚踩在地砖上,倒也不觉得冷。可如今殿内并非只有她一人,霍随之还……
她没再说话,转身快步走回床边,弯腰将软履仔细穿好。而霍随之早已默契地转过头,重新望向漫天飞雪,身姿挺拔,恪守着非礼勿视的分寸。
宝珍穿好鞋,转身再次走回窗边,指尖轻轻搭在窗棂上,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进宫了?既然来了,又为何不敲门,反倒在窗外守着?”
霍随之抬眸望她,眼底映着漫天飞雪,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我得知消息时已近深夜,紧赶慢赶过来,见殿内烛火已熄,料想你该歇息了,便没敢打扰,本想着在窗外站一会儿,确认你安好便走。”
宝珍的目光却落在他肩头,廊下虽有檐角遮挡,可他玄色的衣袍上仍沾着不少细碎的雪沫,有的已融化成水渍,顺着衣料往下淌。显然,他绝不像自己说的那般,只打算站一会儿便走。
霍随之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瞥了眼自己,肩头衣袍沾着的雪沫与未干的水渍清晰可见,发间也落了些细碎的白,他无声勾了勾唇角,转移了话题:“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宝珍轻轻点头:“嗯。”
霍随之抬眸,目光认真地落在她脸上,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郑重:“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宝珍眼底掠过一丝疑惑。
霍随之缓缓抬起一直松松攥着的手,他身形本就比宝珍高出许多,这一抬手,掌心恰好与她的发顶齐平。
下一刻,他手指轻颤,松开了掌心——一小片被护得温热、快要融化的雪花,轻轻落在了宝珍的发间。那是他方才趁她穿鞋时,快步伸手从廊下接住的。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霍随之在心底默念着这句话,终是没说出口。
那片雪花太轻了,轻到宝珍全然不知他方才的动作,轻到它悄无声息地融在她的发间,化作一点微凉的水渍,她也未曾察觉分毫。
宝珍抬眸,眼底凝着几分不解,直直望向霍随之,显然还在琢磨他方才的话。
霍随之收回落在她发顶的目光,唇角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轻缓:“没什么,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
可宝珍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她刚刚……好像错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