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慕言望着桌前八道极尽奢靡的珍馐,眉头暗自蹙起,眼底掠过一丝沉郁。恰在此时,身后的墨书悄然上前,附耳低禀:“世子,一切就绪,咱们的人已布控妥当。”
闻言,陆慕言的脸色愈发难看,本就苍白的唇瓣竟渐渐泛起青紫色,他双拳紧握,指节泛白,强撑着体内翻涌的不适,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墨书见状,立刻躬身退后,重新站回原位。
此时,最后一排侍女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端着一壶琥珀色的美酒。她们先将精致的琉璃酒盏一一摆于宾客桌前,再缓缓斟满酒液,酒香清冽,漫溢席间。
梅风华含笑解释:“这是西域进贡的上等葡萄酒,酸甜醇厚,入口甘冽。”她的目光再次落向宝珍,语气带着几分热忱,“县主不妨尝尝,想必定会合你心意的。”
宝珍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朝她点头示意。可就在给她倒酒的侍女抬手斟酒之际,手腕忽然一歪,整壶酒液尽数泼洒在宝珍的月白锦裙上,留下大片的湿痕。
侍女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地,连连磕头求饶:“奴婢该死!奴婢手脚粗笨,求县主恕罪,求县主饶命!”
梅风华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眉头瞬间蹙起,席间气氛也骤然一滞。窦明嫣连忙掏出锦帕递到宝珍手边,宝珍接过,草草在湿痕处擦了两下,垂着眼帘温声道:“无妨,你不必害怕。”
无人瞧见,她垂下的眼底飞快掠过一抹郁色——她最讨厌麻烦,更恨有人刻意给她添麻烦。
世人皆以为她温婉大度,却不知这份从容不过是伪装。此刻若依着本心,她真想将手中帕子狠狠甩在这侍女脸上,再让她彻底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戾气,宝珍深吸两口气,再次抬眼时,脸上已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她甚至伸手轻轻拉了拉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真的无碍,不过一件衣裳罢了,我去换过便是。”
说罢,她转向梅风华,点头示意:“梅小姐,可否借府中一间静室一用?”
梅风华的目光仍凝在那侍女身上,眸色难辨,片刻后才缓缓点头,语气平稳:“自然可以,我让人引你前去。”
梅风华的目光扫过厅内,她的贴身侍女在外候着,其余的侍女送完酒后也早已退出去了,她只能将视线落在仍跪着的侍女身上:“如儿,你带着县主去偏院换衣,务必悉心照料,不可有半分差池。”
梅风华还特意加重了“不可有半分差池”几个字。
名为如儿的侍女闻言,连忙磕头应下:“是,小姐!”起身时她的指尖仍在发颤,对着宝珍躬身行礼,“县主,这边请。”
宝珍朝窦明嫣点头示意,又瞥了眼身旁神色惶恐的如儿,转身便跟着她往外走。云雀见状,连忙快步跟上。
这场小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宾客们很快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满桌珍馐与欢声笑语中。梅风华端着酒杯,指尖却泛着凉意,思忖片刻后,她趁着众人举杯畅饮、无人留意之际,悄然起身退出了宴客厅。
廊下的贴身侍女见她出来,立刻上前行礼:“小姐。”
梅风华甫一停下脚步,便蹙紧眉头,压低声音质问:“我先前明明让你取消计划,为何还会出岔子?”
侍女被她严厉的语气吓得一哆嗦,说话都有些磕巴:“是、是啊小姐……我已经传令下去,让后面的人不必在酒里动手脚了,绝不敢违抗您的吩咐。”
“那如儿呢?”梅风华的声音更冷了几分,眸中带着审视,“她今日的举动,难道不是按原计划来的?”
侍女慌忙摆手,声音带着哭腔解释:“真没有啊小姐!而且咱们原计划里,根本没有‘弄撒酒’这一茬!”
她偷瞥了眼梅风华愈发阴沉的脸色,身子抖得更厉害了,颤巍巍地揣测:“说、说不定真的是如儿太紧张,手……抖了?”
梅风华冷哼一声,眼底满是不耐与疑虑:“这个顾宝珍,倒是心思缜密,赴个宴竟连府医都随身带着,硬生生让我们的原计划胎死腹中。”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角,语气沉了几分,“可如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
她实在不信是意外,如儿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做事素来稳妥,怎么会在这种场合犯如此低级的错?
可除此之外,她又想不出别的解释,如儿是梅府的人,更是她的心腹,没有她的吩咐,绝不敢擅自轻举妄动。这其中的蹊跷,着实让人心生不安。
梅风华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转身折返回宴客厅。可目光刚扫过席间,她心头猛地一沉,不对劲,少了个人!那位先前与她一同回来的陆世子,竟又悄无声息地不见了踪影。
另一边,宝珍与云雀跟着如儿往偏院走,两人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宝珍眉眼淡淡的瞥向前方那抹局促的背影,暗自思忖:失手撒酒?这样拙劣的把戏,三岁的孩童都不屑玩儿了。
倒是酒液泼洒的瞬间,梅风华那一闪而过的怔愣让她生了疑,这难道不是梅风华的授意吗?若真是她的安排,那副错愕的神情未免演得太过逼真,宝珍倒真佩服她的戏功。
不过话说回来,弄脏衣裙这办法虽然老套,却屡试不爽。毕竟哪个世家小姐能顶着一身污渍留在席间?所以即便明知是坑,也只能一个接一个的往下跳。
如儿领着两人在梅府的抄手游廊里七拐八绕,越走越偏僻,最后停在一间不起眼的厢房前。她推开虚掩的木门,率先走了进去,垂首道:“县主,到了。”
宝珍在前,云雀紧随其后,一同踏入屋内。如儿刚要躬身退出去,低声道“奴婢在门外候着”,后腰却骤然顶上一柄冰凉尖利的物事——是短刀。
她浑身一僵,还未来得及惊呼,云雀已经快速的回身合上屋门,“咔嗒”一声轻响,将外界的声响彻底隔绝。如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扇木门在自己眼前缓缓闭合,屋内瞬间只剩下她们三人对峙的沉滞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