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罗洪提着酒壶的手循声一顿,刚斟出来半盏的秋露白亦应势而止,“哪位贵人?”
“当朝唯一未嫁便已开府的公主,”萧珩面容微肃,“宸宁公主,姬明昭。”
“喀哒。”
罗洪面无表情地将酒壶撂上了桌案,半隐在阴影里的面容昏暗而教人看不分明。
少年人见状倒也不急,只静静等待起了对面人的回音。
许久后罗洪缓慢而低沉地开了口,他的声线微哑,带着股压抑而又不大明显的怒意:“……我以为你知道的,萧公子。”
“——我们一向厌恶极了姬家的人。”
“我知道的,前辈。”萧珩的面色平静如常,双眸澄澈如旧,“所以我也没指望过您能立马答应见她——殿下也是。”
“依着殿下的意思,她只是想让您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件事、大鄢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至于具体的,您到底几时愿意见她、什么时间想要见她,那便都是您自己的事了。”少年人语调轻巧,说着顺手干了杯中的酒,“不过有一点,我得提前知会您一声,前辈。”
“那就是,晚辈已经上了殿下的这条贼船了,这辈子大约都不会再下来——我们的目标基本一致,您倒不必担心她会对着咱们不利。”
“当然,晚辈的话是这么说,信不信也全都在您自己——您若心有疑虑,也大可随时关注着些京中的动静。”
放下酒盏的萧珩垂眼说了个轻描淡写:“反正陛下如今正拿公主府当着招风的把子,京里有的是人在盯着殿下……她来日能做些什么的机会也还多着。”
——讲不通的人,那就不必再多言了。
他们全然可以让将来的事实说话。
左右路遥知马力,他对他们家殿下很有信心。
“嗤——你倒是很相信那个比你还小不少的小丫头片子。”罗洪对此不置可否,只嗤笑着点破了少年人的心思,那语气里半是促狭、半是怒其不争,“怎么,小萧,你该不会是对人家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罢?”
“该有的不该有的,本来就是一直都有。”萧珩不假思索,应声答了个直白坦荡,“并且,您当晚辈说的那句‘下不了贼船’是怎么来的?”
男人听罢忽然沉默,纵贯了他近乎整张脸的疤痕在微光下,晃得像是竹篱笆上半死不活的枯黄藤蔓。
“……你爹娘……萧伯桓他俩能同意吗?”少顷后罗洪轻轻掀动了嘴唇,那话中夹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少年人闻言不甚在意地一耸两肩:“同意啊,这有什么可不同意的——横竖原地憋着躺好了是死,站起来据理力争也是死。”
“都是死,那还不如跟着殿下搏一搏,万一成功了,我少说能给萧氏一族换来一甲子的喘息之机。”
“……可公主不是女的吗?”罗洪的两眉闻声皱得越发紧了,萧珩见状颇觉不明所以:“女的怎么了?我祖母和我娘不也是女的?”
“再说了,殿下七岁时便能凭一己之力斩杀通玄观的那个老妖道了——当初他的内功还比她高了不知道多少倍——晚辈又为什么不能信她?”
“通玄观的老妖道?”罗洪一愣,下意识拧眉追问,“哪个妖道?”
萧怀瑜目色淡淡:“能是哪个。”
男人闻此倏地站起身来:“他不是在十六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我们都以为他在十六年前就死了。”萧珩面不改色,“但实际没有,他只是疯了,疯成了一只会吃人的鬼——陛下他们刻意隐瞒了他的踪迹。”
“他是直到八年前才被殿下搏杀着骗进他自己设下的毒阵里,乱箭穿心而死的。”
“他是在八年前才乱箭穿心而死……”冷不防听到这消息的罗洪懵了片刻,旋即禁不住仰头泄出好一阵大笑,“哈哈……好!好!他死的好!!”
“——他早就该死了!”
——那笑既显苍凉又觉悲壮,痛快中带着几分吮血的恨意。
那蜈蚣一样的疤在背阴处随着他的笑声起伏着,衬得罗洪整个人都像是从无间之地爬出来要与人索命的一道幽魂。
——癫得很,且阴得厉害。
“小萧,你说的这个人,你讲的这件事——我都记下了。”笑累了的男人缓而慢地重新落座,一面痛痛快快地豪饮了三盏“秋露白”——又将一盏酒毫不犹豫地泼去了地上。
于是那地面霎时多了一大片酒液洇湿的痕。
“我会慎重考虑的。”罗洪甚是郑重地给出个承诺,复又陡然调转了话锋,“那么,你的第二件事呢?”
“——小萧,你不是说自己今日来,拢共是为了两件事吗?”
——第一件,他如今已然知道了。
他开始对第二件感到好奇。
罗洪的目光中忍不住多上了些许好奇,萧珩见此下颌微敛:“第二件,我想请前辈帮忙,去戎鞑收购一批羔羊皮。”
“羔羊皮?”罗洪团了团脸,“你要这个做什么。”
“做生意。”少年嬉笑着一咧嘴角,“——正好眼下是七月,再过不到三月便该入冬了,我想趁此机会,与人做一桩生意。”
听见这话,罗洪目中的迷茫之色愈甚:“做生意?”
“对,一桩‘大’生意。”萧珩神神秘秘,“前辈,您先别管那么多,只管帮我去收这羔羊皮就好了。”
“记得要出生三个月以里的小羊羔,超过三个月的就不要了——一个月以内的羔羊皮最佳。”
“当然,若有那种保存得完好、皮质上佳的胎羔(快出生或者刚出生的小羊)皮,我们也可以以双倍价格收购。”
少年人比划着抬指轻敲了桌面,就手推过去了千两银票:“另外,您去收购羊皮时,记得不要立马用钱——先用粮食,我们要先用粮食与人换购,等到带去的粮食都换完了,再考虑小批量以金银购买。”
“——我们这个月先收购回来价值千两的羊皮,等到钱都花完了,咱们再依着收来羊皮的质量,酌情追加。”
萧珩弯眼:“届时,这银子和粮食,晚辈也另有安排。”
“三个月以里……最好是一个月以内的羔羊皮。”听过了他那要求的罗洪沉吟着低声嘀咕了片刻,而后重重一点脑袋,“行,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这两日容我先安排下酒馆里的生意——月底,我再跟着北上的商队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