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火车,确实与寻常所见大不相同。
苏青打量着眼前的包厢,雕花木窗带着细腻的纹路,黄铜把手被擦拭得锃亮,映出窗外掠过的树影。
座椅是深棕色的皮质,带着恰到好处的柔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气,全然没有普通车厢的嘈杂与拥挤,倒像是一处移动的雅致小室,处处透着复古的精致。
“你做这种包厢,就不怕旁人说你奢靡?”苏青收回目光,看向对面的人。
齐三少正提着银质的水壶往青瓷茶杯里倒水,闻言,手腕微微一顿。
他抬眼,嘴角噙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你这是在跟我开玩笑?我们齐家在省城好歹也是排得上号的人家,真要是出门寒酸,那才要被圈子里的人笑掉大牙。该省的地方一分不能多花,该讲究的排面,那是半分不能少的。”
苏青听完,没再多说,只是默默朝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语气诚恳:“有道理。”
齐三少把倒好的热茶轻轻推到苏青面前,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暖意。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语气沉了下来:“我们这次去得急,估计就是快去快回,今天动身,明天就得折返,怕是没多少空闲给你。你那边联系的物资,怎么样了?前线催得紧,粮食得尽快送过去。”
“没什么问题,”苏青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明天回来,就能安排送过去。”
听到这话,齐三少明显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垂下。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眉头却又微微蹙起:“回来之后,我会再想法子筹集一批钱款给你。除了粮食,多买点医药用品。还有,马上冬天就到了,棉花……你那边能不能想办法多弄点?”
这年头,日子过得宽裕些的人家,还能用棉花做件厚实的棉袄过冬。可那些家境贫寒的,就只能往破旧的衣袍里塞些柳絮、芦花,风一吹,半点暖意也挡不住。
他们有很多前线的战士就穿着这种衣服呢,一半都是棉花包着芦花柳絮。
棉花本就紧缺,他这些日子四处奔走,也才攒下不多的一点,要供前线那么多人用,实在是杯水车薪。
苏青端起茶杯,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回甘。她轻轻放下茶杯,瓷杯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轻响。
“棉花的事,怕是得费些功夫,急不来。”她缓声说道,话锋一转,“对了,你用来存放物资的小院找好了吗?我那边还有十来万斤红薯刚到,要是方便,你看能不能一并运走?”
十来万斤红薯!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齐三少眼里瞬间燃起几分热意,先前因棉花紧缺而起的愁绪散了大半,他看向苏青的目光里满是感激:“好丫头,真是多亏了你!”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的皮包里取出一张样式雅致的帖子,递了过去:“对了,明天晚饭后,我大哥会开放当铺的后仓库。这是我给你弄来的请帖,里面有些东西,至于能淘到什么,就看你的眼光了。”
苏青接过请帖,指尖捏着那薄薄的纸片,心里却泛起了难。
低头盘算着,手里那点钱,实在是捉襟见肘。
“三哥,”她抬头,语气带着几分迟疑,“我手里的钱真没多少,就算有好东西,怕是也掏不出那么多现钱。你看……能不能用物资之类的东西来换?”
齐三少闻言皱起了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我可做不了主,仓库里的东西归我大哥管。不过,我可以安排你跟他见一面,具体能不能换,你自己跟他谈。”
苏青略一思忖,点了点头:“行,那便多谢三哥了。”
火车在铁轨上颠簸了大半天,直到天边染上墨色,才缓缓驶入站台。
暮色降临,站台上的灯火昏黄,映着下车乘客匆匆的身影。
刚出站,就见一辆驴车候在路边,赶车的老乡皮肤黝黑,脸上带着憨厚的笑。
苏青和齐三少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两人身上的衣着虽不算华贵,却也是体面料子,此刻往简陋的驴车上一坐,确实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齐三少还好,常年在外奔波,倒也能适应;苏青拢了拢衣角,看着驴车木板上的细微纹路,只觉得新奇又别扭。
赶车的老乡是个健谈的人,一路上鞭子甩得轻响,嘴里不停念叨着当地的事:“前面那片林子,前阵子落了场大雨,塌了半边山……”“城里的粮铺这几日又紧俏了,去晚了就只能买些杂粮……”苏青和齐三少静静听着,偶尔应上一两句,心里对前方的情况又多了几分掂量。
天色彻底黑透,驴车才终于抵达目的地。
这里显然是个戒备森严的地方,门口有哨兵站岗,灯光下的枪杆闪着冷光。
经过好几道盘查,登记了身份,两人才被放行。
一进门,就见一个穿着军装的汉子快步迎上来,军装上的纽扣擦得发亮,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眼神却很亮。
“齐同志,好久不见!”他声音洪亮,带着爽朗的笑意。
齐三少立刻起身迎上去,和他用力握了握手:“老赵,好久不见。队伍里的同志们都还好吗?”
提到这个,老赵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眉头也拧了起来,声音沉了几分:“唉,不瞒你说,今年粮食减产得厉害,大家伙儿一天就两顿饭,能省一口是一口,恨不得把裤腰带勒到最紧,好把省下来的都送往前线。”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忧虑,“我听队里种地的老把式说,今年这天气邪乎得很,怕是明年要有大灾啊。”
苏青在一旁听得心头一震。
她是带着未来的记忆,才知晓明年的灾情,可这些常年跟土地打交道的老农民,竟能凭着四季的风霜雨雪,精准地预判出变数,这本事实在让人佩服。
齐三少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叹了口气:“老天爷这是真不给人活路啊。前两年那场灾,好不容易才缓过点气,这要是再来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