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踏入飘香院华丽喧闹的大堂,就听到一阵喝彩声。只见高台之上,一位身着淡粉衣裙、怀抱琵琶的女子刚刚弹罢一曲,正是醉芙蓉。她容貌昳丽,眉眼间带着一股清冷与疏离,确实有几分傲人的资本。
老鸨正在台上满脸堆笑地宣布:“诸位爷,我们芙蓉姑娘说了,今日谁能对上她出的这个对子,她便亲自奉茶一盏,单独陪您说会儿话!”
台下顿时一片起哄叫好声。
醉芙蓉轻启朱唇,声音如珠落玉盘,念出了上联:“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这对子意境悠远,叠字运用巧妙,颇有难度。台下众人抓耳挠腮,一时间竟无人能对。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一个清越的声音悠然响起,带着几分从容不迫:
“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此下联一出,对仗工整,意境相合,堪称绝妙!顿时满堂皆静,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喝彩声。
醉芙蓉闻声望去,只见一位气质出尘、俊逸非凡的年轻公子,正轻摇折扇,含笑望着她。
那目光清澈而深邃,与那些充满欲望的眼神完全不同。醉芙蓉心中没来由地一动,清冷的脸上竟微微泛起一丝红晕,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月白色的身影。
唐清羽迎着她的目光,唇角微勾,知道第一步,已经成功了。
醉芙蓉美目流转,在那位对出绝妙下联的月白公子身上停留片刻,随即俯身在那满脸堆笑的老鸨耳边低语了几句。
老鸨先是略显诧异,看了看唐清羽,随即连连点头。
她转过身,对着台下尚未散去的客人们高声说道:“诸位爷,对不住了!今日芙蓉姑娘身子有些不适,需要歇息了,多谢各位爷捧场,明日请早!”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失望的抱怨声,但老鸨显然经验丰富,几句软语便将众人安抚住,陆续遣散。
随后,她亲自引着唐清羽,穿过喧闹的大堂,走向后方更为幽静的院落,来到了醉芙蓉的厢房门前。
“公子,请进吧,芙蓉姑娘在里面等您。”老鸨推开门,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唐清羽微微颔首,迈步而入。厢房内布置得颇为雅致,燃着淡淡的熏香,与外间的浮华截然不同。醉芙蓉已端坐于琴案之后,见唐清羽进来,她起身微微一福,姿态优美。
“公子大才,方才那下联对得极妙,芙蓉佩服。”醉芙蓉声音轻柔,目光却带着审视,打量着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
“姑娘过奖了,侥幸而已。”唐清羽拱手还礼,态度不卑不亢。
醉芙蓉重新坐下,纤纤玉指拨动琴弦,开始弹奏一曲《春江花月夜》。琴音淙淙,技艺娴熟,确实当得起清倌人的名头。
然而一曲终了,她抬眼望去,却见唐清羽神色平静,并无寻常客人听罢她弹奏后的那种痴迷或赞叹之色,反而眉宇间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愁绪。
醉芙蓉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和疑惑,她对自己的才貌向来极为自信。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子,可是芙蓉弹奏得不好,入不了公子的耳?亦或是……芙蓉容貌粗陋,让公子见笑了?”
唐清羽闻言,适时地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沉重表情,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非也非也。姑娘琴艺超群,容貌更是倾国之姿,是在下心中有事,扰了兴致,无心欣赏,还望姑娘勿怪。”
“哦?”醉芙蓉挑眉,顺着他的话问道,“不知公子有何烦忧?若方便,可否说与芙蓉一听?或许……芙蓉能略解烦忧?”
唐清羽抬眼看向她,眼中带着七分真诚三分愁苦,开始按照预先设定的说辞讲述:“实不相瞒,在下乃滙江人士,此次不远千里来到邺都,是为了投奔在此经商的一位表叔。他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我昨日刚到邺都,便听闻表叔他已意外身死!”她语气哽咽,表现得恰到好处。
醉芙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竟有此事?节哀顺变。那公子如今……”
“如今我举目无亲,盘缠也将用尽,前途渺茫,生计都成了问题。”唐清羽苦笑一声,目光扫过这精致的厢房,“纵然姑娘有倾国之姿,仙乐入耳,在下一个连自身都难保的落魄之人,又哪还有心情真正欣赏呢?”
醉芙蓉闻言,眼中疑虑稍减,但随即又问道:“既然如此,公子怎么还有心情到这……风花雪月之地来?”
唐清羽凑近一些,压低声音,显得十分信任醉芙蓉的样子:“姑娘有所不知。我那表叔一生未娶,无儿无女。他生前在汇丰银号存了一笔不小的积蓄。官府的人说了,只要表叔被害的案子一破,查明死因,我作为他唯一的亲属,便可以凭身份文书领走这笔银钱,也好安身立命。我听闻……我表叔生前与姑娘您,似乎有些交往……”她刻意停顿,观察着醉芙蓉的反应,“所以今日冒昧前来,一是心中苦闷,想寻个地方排解,二也是存了万一的指望,想向姑娘打听一下,我表叔近日可曾与何人结怨?或者,姑娘可知晓些什么内情?还请姑娘见怜,若能透露一二,在下感激不尽,日后定当厚报!”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将一个投亲不遇、急于获取遗产的落魄远亲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并且巧妙地将“表叔”与醉芙蓉联系起来,试探她的反应。
果然,醉芙蓉在听到“表叔”、“被害”、“案子”、“交往”这些词时,脸色骤然一变,之前的温和与好奇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警惕和疏离,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慌乱。她猛地站起身,语气变得冰冷生硬:“公子怕是找错人了!我醉芙蓉在此卖艺,迎来送往,见过的客人不知凡几,哪里记得清谁是你的表叔?更不知什么案子、什么结怨!公子请回吧!”
说完,她不待唐清羽再开口,立刻朝门外喊道:“小翠!送客!”
一名小丫鬟应声推门而入,对着唐清羽做了个“请”的手势,态度坚决。
唐清羽心中冷笑,知道这“苦肉计”的前戏已经做足,醉芙蓉的反应更是印证了她与此事必有牵连。她面上却露出失望和无奈的神色,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就在她刚刚踏出厢房门槛,看似要离开的瞬间,异变陡生!
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廊柱后闪出,手中寒光闪闪的长剑,带着凌厉的杀气,直刺仍站在房内的醉芙蓉!
“啊!”醉芙蓉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唐清羽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到,但反应极快,她顺手抄起门边的一个红木圆凳,用力朝着一名刺客持剑的手腕砸去!同时口中大喊:“有刺客!快来人!”
那刺客手腕吃痛,剑势一偏。另一名刺客的剑却已刺到醉芙蓉面前。眼看就要香消玉殒,唐清羽似乎不及多想,猛地侧身一撞,将醉芙蓉撞开半步,那原本刺向她心口的剑锋,擦着唐清羽的手臂划过,带起一溜血珠,衣袖顿时被割破。
“公子!”醉芙蓉惊魂未定,看到唐清羽为了救自己受伤,失声惊呼。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刑狱司办案!闲杂人等避让!”几名穿着刑狱司公服的差役及时冲了进来。
那两名刺客见状,互相对视一眼,毫不恋战,虚晃一招,身形敏捷地撞开窗户,跃入后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的巷道之中。
差役们象征性地追了出去,很快便回来禀报:“大人,刺客身手了得,让他们跑了!”
唐清羽捂着受伤的手臂,眉头微蹙,对领头的差役吩咐道:“加强搜查!务必找到线索!”
“是!”
厢房内,醉芙蓉惊魂甫定,看着为了救自己而受伤、脸色有些发白的唐清羽,再想起他刚才提及的“表叔”和案子,以及这突如其来的灭口刺杀,心中原本的警惕和抗拒,瞬间被一种后怕、感激和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她连忙上前扶住唐清羽,语气充满了真切的担忧和感激:“公子!你……你受伤了!快,快进来坐下!小翠,快去取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来!”
而此刻,在飘香院后巷的阴影中,那两名“刺客”扯下了脸上的黑布,露出了真容,正是刑狱司的两名身手不错的差役。
席云从暗处走了出来,低声问道:“怎么样?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其中一名差役笑道:“席公子放心,按您的吩咐,力道角度都控制好了,只是皮外伤,见点血,看起来吓人而已。那醉芙蓉吓得够呛,唐大人‘舍身’相救,她肯定感激涕零。”
席云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这招苦肉计,不怕她不上钩。接下来,就该她主动吐露实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