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那片末日般的毁灭之云,已经低垂到仿佛伸手可触。
绯红的天穹下,三千柄光辉之剑悬浮如林,剑尖向下,每一柄都精准地锁定着冬木市的一处坐标。
森然的剑意交织成网,将整座城市笼罩其中,那股纯粹的、即将倾泻而下的毁灭意志,让地面上残存的建筑都在无声地战栗。
只需一声令下,这里就将化为一座再无生机的钢铁坟场。
剑阵的中央,红衣的Archer昂首而立,他英挺的面容因极致的痛苦与疯狂而扭曲,那双曾蕴含着星辰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燃烧殆尽的灰烬。
“所谓正义?不过是弱者的借口!”他的声音通过魔力共鸣,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响起,冰冷而绝望,“我曾为了那个可笑的理想,尝试过一百次,一千次!但每一次的结局,都是悲剧!拯救了一个,就必然会失去另一个!我所守护的,最终都背叛了我!”
“既然无法拯救一切,那就——毁灭一切!”
话音落下,他高高举起右手,三千柄誓约胜利之剑(Excalibur)的复制品随之嗡鸣,剑身上的光芒暴涨,已然在蓄积着最后一击的能量!
卫宫玄站在早已倒塌的电视台信号塔顶端,任由狂风吹动他破烂的衣衫。
Archer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脑海。
因为,那也曾是他的迷茫。
就在这时,他耳畔那道属于第三位英灵的“影之低语”,骤然变得清晰而充满了蛊惑。
“听到了吗?这就是你理想的终点。一个可悲的、失败的、自我毁灭的笑话。”
不等卫宫玄回应,一股不属于他的意志猛然攫取了他右臂的控制权!
他的右臂竟不受控制地自行抬起,食指穿透风雨,笔直地指向天空中的Archer。
“杀了他!”影之低语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在他的灵魂深处咆哮,“他是你曾经最想成为的样子——所以,他也是你最应该亲手毁灭的存在!吞噬他,你将得到他所有的失败,你将永远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闭嘴!”
卫宫玄怒目圆睁,左眼中血光大盛。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换来一丝清明,左手攥拳,毫不犹豫地一拳砸在自己不受控制的右臂臂弯处!
“咔!”
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剧痛之下,那股外来的控制力终于松动了一瞬。
“我——不是你的刀!”他对着自己空无一人的身侧,一字一顿地怒吼。
他大口喘着粗气,脑海中却电光火石般闪过在“心渊回廊”里,那个红A残影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走的路,我没能走通。”
他忽然彻底明白了。
眼前的Archer,并非单纯被“圣骸锁链”扭曲了心智。
那条罪恶的锁链,只是一个放大器!
它放大了Archer灵魂最深处的怀疑与自我否定——那个“成为正义的伙伴”、去“拯救所有人”的伟大理想,从根源上,是否本身就是一场无法实现的、天大的笑话?
眼前的敌人,不是Archer。
是Archer的绝望。
也是……另一个可能性的、未来的自己。
卫宫身后的三道英灵残影已经模糊到近乎透明,再也无法支撑一场高强度的战斗。
他索性彻底放弃了召唤。
他猛地撕开胸前早已破烂的作战服,将那遍布着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搏动的“原初之核”完全暴露在风雨之中!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任由自己最本源的核心与天空中Archer的灵核,产生最直接、最原始的共鸣!
“嗡——!”
两股同源而又截然相反的能量在无形的空中悍然对撞!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天空中的三千剑阵,那即将坠落的毁灭之光,竟诡异地停滞了短短一秒!
就是现在!
卫宫玄眼中精光爆闪,他纵身向前一跃,从高塔坠落的瞬间,那道一直潜伏在阴影中的灰发断腕剑客残影,用尽最后的力量在他脚下挥出一斩!
无声的剑意化作向上的推力,将卫宫玄的身体如炮弹般轰向那片绯红的剑林深处!
“你也想对我说‘我可以改变’那种天真的蠢话吗?”Archer的脸上露出一个极尽嘲讽的冷笑,他看着急速接近的卫宫玄,就像看着一个扑火的飞蛾,“可你看看你自己——每召唤一次残影,你的存在就稀薄一分;每使用一次心火,你的寿命就燃烧一截。你和我,根本没有任何区别,我们都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自毁罢了!”
卫宫玄的身影在密集的剑林中穿梭,最终重重落在一柄悬浮的誓约胜利之剑(Excalibur)剑柄之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一阵踉跄,喉头一甜,猛地咳出一大口带着黑色血块的鲜血。
他抬起头,抹去嘴角的血迹,竟是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剑刃的嗡鸣,“我救不了所有人,我也可能明天就会死在这里。”
他顿了顿,金色的瞳孔倒映着漫天剑雨,脸上却缓缓露出一个疲惫而释然的微笑。
“但是,我今天还活着,还能动,还能……喊出她的名字。”
“这就够了。”
说完,他做出了一个让Archer都为之愕然的动作。
他竟在那不过方寸之地的剑柄上,迎着足以撕裂钢铁的罡风,缓缓盘膝坐下。
他闭上了双眼,开始吟诵。
“……其基为银与铁,其础为石与契约之大公……”
那是最基础的魔术冥想咒文,是远坂凛在他还是个“废柴”时,不耐烦地丢给他,让他死记硬背的第一课。
一字一句,笨拙,却无比坚定。
在毁灭降临的前一刻,他放弃了所有的力量对抗,放弃了所有的杀伐手段,仅仅只是用自己的“存在”本身,去对抗那铺天盖地的绝望。
Archer的动作猛然一滞。
他周身那些由自我否定投射出的、疯狂的黑化幻影,竟有一部分开始如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般闪烁、消散。
他举起的右手微微颤抖,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你……凭什么……凭什么还能相信?”
卫宫玄缓缓睁开双眼,金色的瞳孔中,那最后一点疯狂的血色,竟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所取代。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轻声说道,仿佛在述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的力量里,有她写了开头却没能寄出的信,有纱织从昏迷中醒来时的第一声啼哭,有残弓大叔射出最后一箭时正中靶心的笑容……这些都不是什么伟大的‘正义’。”
“但它们……是真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然站起!
他将体内仅存的、混合着生命力的魔力,悉数灌入左手掌心那枚“守心·未誓”的印记之中!
这一次,印记没有凝结成焚烧万物的“心火之针”,更没有化为斩断因果的利刃。
而是在他身前,骤然展开为一面巨大的、半透明的光壁!
璀璨的金色心火不再是用于攻击的针芒,而是在光壁之上缓缓流淌,勾勒出无数繁复而温暖的守护符文。
它不再是征服者的烈焰,而是守护者的心盾。
卫宫玄伸出双手,虚虚按在那面光壁之上,仰头望向天空中的Archer,也望向那个曾经迷茫的自己,用尽全身的力气,低声喝道:
“这一剑,我不杀你。”
“我替你,挡下你所有的悔恨!”
“轰——!”
仿佛是回应他的宣言,又仿佛是绝望的最终宣泄,天空中的Archer发出一声悲怆的长啸,紧握的右拳轰然挥下!
三千柄毁灭之剑,如一场璀璨的钢铁暴雨,朝着冬木市,也朝着那面渺小的光壁,决堤而下!
光壁升腾,迎向万千剑雨!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连绵不绝的撞击声。
每一柄剑撞在光壁上,都爆开一捧绚烂的火花,随即无声地碎裂、消散。
火花四溅如星雨,照亮了卫宫玄那张苍白却坚毅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剑雨终歇。
天空中那片不祥的绯红,如同被晨曦撕裂的幕布,寸寸褪去。
Archer跪倒在虚空之中,身形已经变得近乎透明。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下方的卫宫玄,那双灰烬般的眼眸里,竟流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也许……你是对的。”
一声轻叹,随风而逝。
他的灵体化作无数金色的光点,消散在黎明前的空气中。
与此同时,深埋于冬木地脉之下的“圣骸锁链”核心处,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巨响,最后一道锁链轰然断裂。
千代田理央那缥缈的残魂发出最后一声叹息,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你赢了……可是,你为自己背负上的东西,比我想象的……更重。”
空中,卫宫玄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直直地从高空坠落。
就在即将摔落地面的瞬间,一道麒麟的残影凭空出现,温顺地低下头,用宽厚的脊背将他稳稳接住。
他趴在麒麟背上,望着东方天际线透出的第一缕鱼肚白,雨水混合着血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他动了动僵硬的嘴角,笑了。
也就在这一刻,市医院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远坂凛赤着双脚,不顾一切地冲入冰冷的雨中。
她病号服的袖口下,一枚崭新的、散发着鲜红光芒的令咒,正灼灼生辉。
她望着废墟之上那道微弱的金色光芒,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声呐喊出那个早已刻骨铭心的名字。
远方的卫宫玄似乎有所感应,他缓缓抬起那只骨折的右手,朝着凛的方向,在空气中轻轻一触,仿佛在回应她的呼唤。
万籁俱寂。
只有他灵魂深处,那道冰冷的“影之低语”,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缓缓低语:
“真是一场精彩的表演。但别高兴得太早,下一次……我们可不会再给你机会,让你对我们说‘不’了。”
晨光微亮,城市废墟间开始弥漫起一股钢铁、雨水与血腥混合在一起的独特气息。
新的一天,似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