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夜,从来不是黑的,是灰的。
风裹着尘土在街巷里打转,吹得灯笼摇晃,光影歪斜,像人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算计。
三日前,苏晚让人盯死了李德全那条线。
没人知道她为何突然动了杀心,只道是账目不清,查一查罢了。
可王主簿知道,这哪是查账,这是挖坟。
那晚,他几乎是撞进书房的,手里抱着本泛黄的账册,指尖发抖:“夫人,出事了。
义和炭行,每月三笔巨款,名头是‘府邸修缮尾银’,可钱一到账,立马转去城南——飞马镖局。”
苏晚没说话,只把账册接过去。纸页粗糙,边角卷了,墨迹深浅不一,像是被人翻过无数遍。
她指尖划过“飞马镖局”四个字,眼底冷光一闪。
“沈家的老地方。”她低声说。
王主簿顿时闭了嘴,汗从后背渗出来。
他知道这名字意味着什么——十年前沈家权倾朝野,镖局明面走货,暗地里养人。
后来沈家失势,镖局也荒了,连门板都烂了半边。
可现在,钱往那儿流,就像枯井突然冒了血。
“让崔九去。”苏晚合上账册,声音轻得像落雪。
风掠过屋檐,一道黑影翻墙而过,落地无声。
崔九潜进去时,踩碎了块瓦。他蹲在墙根,听见院里有动静——不是猫叫狗咬,是刀声。
五十个黑衣人,在月下练杀招。动作整齐,眼神冷,刀出鞘时连风都切开了。他眯眼一扫,刀柄上刻着个“砚”字。
沈砚。
他心里一沉,转身摸进库房。霉味扑鼻,箱笼堆得像山。翻开一纸文书,竟是兵部调令的仿本,格式、印信、朱批,一应俱全,只差盖印。
旁边还有戍防草图,标得清清楚楚,连几处暗哨都画了红圈。
“丙三火东……”他念出一行暗语,后脊发凉。这不是私兵,是冲着宫里来的。
回来报信时,顾昭之坐在案前,指节一下下敲着桌面。
听到“死士”“调令”时,他猛地起身,拔剑出鞘,寒光映在脸上,像要杀人。
“他不止贪钱。”顾昭之咬牙,“他要反。”
苏晚却摇头:“现在抓人,他一句‘下人擅为’就推得干干净净。死士认不出他,账也能说成误会。”
她冷笑一声:“既然他爱钱,咱们就帮他把钱送进棺材。”
她取出一枚玉佩,刻着“砚”字:“拿这个去天牢,找张狱丞。沈砚救过他爹,这东西他认得。你告诉他——李德全扛不住了,要供出主使,保全家小。下一批银子,走苏家商号,再转镖局。”
王主簿接过玉佩,手心全是汗。
“他若不信?”顾昭之皱眉。
“他会。”苏晚眼神冷得像刀,“沈砚知道李德全是什么货色——贪财怕死,能跪着活,绝不会站着死。”
果然,天牢深处,沈砚听完密报,冷笑出声。
在他眼里,李德全是条狗,苏晚不过一介妇人,耍点商贾手段就想脱身?
可笑。他提笔写下密令:“银到即杀,不留活口。”
当夜,月黑风高。
飞马镖局后巷,死士头领站在暗处,风里带着铁锈味。
苏家伙计抬着木箱走来,箱体磨着石板,发出“咯吱”声。
死士验了银,手已按上刀柄。
突然,四面火起。火把瞬间点亮,热浪扑脸。
劲弩对准他们,崔九立于火光中央,声如寒冰:“奉首辅令,捉拿叛党!”
刀光箭影,惨叫四起。
死士拼死反抗,终被尽数拿下。
崔九亲自搜查头领,在他内衣夹层摸出一张桑皮纸,上书八字:“丙三火东,不留活口。”笔迹凌厉,比对确认——沈砚亲笔。
次日,金銮殿上,死寂无声。
苏晚将密账、口供、密令呈上。皇帝拿起那张纸,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他猛地拍案,咆哮如雷:“逆贼!朕待他不薄,他竟敢如此!”
圣旨即下:沈砚父子削职下狱,家产充公,满门查封。十年富贵,一夕成空。
退朝后,顾昭之立于长廊,风吹衣角,眉间阴霾渐散。
他望着走来的苏晚,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份油纸卷宗。
“这是……顾家灭门案的残卷。”他声音沙哑,“我不愿你涉险。但现在,我想让你知道全部。”
苏晚抬眸,望进他眼底。那双常年覆着寒冰的眸子,裂开一道缝。她第一次,在那深潭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风穿长廊,吹动往事。
而在京城最幽暗的地底,死囚室内,沈砚忽然坐起,状若疯魔。
他撕开草席,用指甲割破手腕,鲜血滴落,在墙上缓缓写下:
“苏晚,你以为你赢了?我的棋子,还在你身边。”
血字未干,风已起于青萍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