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上的铜锁“哐当”一响,惊醒了沉寂已久的监牢。
潮湿的空气裹挟着霉味扑面而来,
沈砚猛地抬头,乱发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来人——白砚舟。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栅栏前,膝盖在湿滑的地面上擦出两道黑痕,双手死死攥住铁条,锈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兄长!白兄长救我!”声音嘶哑如裂帛,“是周盐使陷害我!义济堂的账册全是假的,我……”
白砚舟站在光影交界处,半身沐浴晨光,半身隐于阴翳。
他微微蹙眉,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再说无益。”袖口轻掩鼻尖,似嫌恶这牢中气息,指尖却悄然收紧——那是他思索时的习惯动作。
沈砚心头一震。
三年前酒宴上,此人也曾如此,指着屋顶说:“我的命脉,不在账房,而在河心。”
“除非……你能拿出真正的‘暗账底本’。”白砚舟压低声音,像毒蛇游入耳道,“证明那些钱没用于转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四个字炸响在沈砚脑中:暗账底本!
他浑身僵冷。
那本记录所有影子资金流向的铁匣,藏在红帆渡画舫贵妃榻下的暗格里,从无人知晓。
可此刻,它仿佛已被掀开盖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当夜,月黑风高。
秦淮河面浮着零星灯火,巡更的梆子声断续传来。
一个干瘦渔夫悄然靠岸——义济堂老掌柜贾三。
三日前,苏小姐已重金买通小吏,今夜正是取物之时。
他登上画舫,直奔三楼雅间,在紫檀贵妃榻前蹲下。
取出铜钉与银锤,侧耳贴木,轻轻敲击。这是苏晚教他的“铜钉探缝法”,古传机关术。随着节奏移动,铜钉停在一处龙纹眼珠上。一按,“咔哒”轻响,地板弹开,露出暗格。
寒铁匣静静躺在其中,表面凝着水珠。
贾三用特制钥匙打开,一本猪皮包裹的账本赫然在目。
密文书写,旁人难解。
但苏晚早在三年前就从沈砚醉后只言片语中破译了规则。
账上分明写着:三十六路资金分流,牵连盐引、粮仓、漕运,更有朝中多位官员的“分红名单”。
他不敢耽搁,借火折微光飞快誊抄副本,随后原样归还。
临走前,从怀中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碎瓷——苏家商印残角,幼时检验货物真伪之物。沈砚曾当众讥笑:“商女之物,雕虫小技。”
贾三将残角轻轻放入铁匣底部。
这不是留证,而是苏晚与北地密探约定的“棋局开启”标记。她要的不是真相曝光,而是让某些人—以为她掌握了致命证据。
一夜无声,秦淮归寂。
次日,清澜阁内檀香缭绕。
江南七大巨贾齐聚,气氛凝重。
苏晚一袭素衣,神色平静,将誊抄的“盘龙账册”推至案前。
“诸位请看。”她指尖划过纸页,沙沙作响,“沈砚三十六路资金,我已查明二十九路去向。”
一位老富商捻须迟疑:“贸然出手,恐遭反噬。”
苏晚冷笑:“不必动手。只需三日内,放出风声——‘沈公子资金链断裂,义济堂大势已去’。再以市价七折,抢收他手中即将到期的盐引与粮票。”
她抬眸扫视众人:“风起则蚁散。那三十六位接头人皆为人精,为自保必争先抽资脱身。我们不动一刀,他的钱,会自己跑光。”
计成,风起。
第三日,流言四起;第五日,风暴成形。
扬州钱庄外排起长龙,铜钱哗啦如洪;漕运码头上船主宁愿赔款也要解约;盐引拍卖会上,沈砚代理人三次出价,台下鸦雀无声。
监牢中,心腹跪地颤抖:“公子……三十六路,崩了三十路!剩下的也被挤兑,撑不了几天了!”
沈砚猛然起身,一把掐住对方脖颈,目眦欲裂:“不可能!我的拆解之法天衣无缝!谁?是谁在背后搞鬼!”
“是……是白大人传来的消息……有人串联七省商贾,连您最隐秘的‘分红账’都泄露了……”
“轰!”沈砚如遭雷击,踉跄撞墙,眼前发黑。
分红账?那是他十年织就的蛛网,每一根丝都系着权臣仕途……难道,那个雨夜,他在密室低语的几句醉话,也被听了去?
数个时辰后,苏家银库高台。
晨光洒落,银山泛冷。
账房先生疾步奔来:“小姐!西北最后三路资金转为死账!沈砚……已是空壳!”
苏晚点头,面无波澜。
她手中捏着那份“盘龙账册”副本,指尖抚过密文,想起三年前雨夜,沈砚醉卧桌前喃喃:“只要账在,命就在。”
她转身,将账册投入身后火盆。
火焰腾起,吞噬纸张,火星飞舞如蝶。
她眸中映着火光,比焰更灼。
“沈公子,你总视金钱为刀,以为能劈开一切。却不知,在这钱眼里翻跟头的,从来不是你。”
“是你自己,亲手把刀柄递到了我手上。”
“下一刀,砍向你的命。”
火渐熄,清澜阁重归寂静。
这场绞杀背后,不止商战,更有朝堂目光窥伺。
就在沈砚最后一丝希望湮灭之际,京城刑部大堂外,晨钟悠悠响起。
白砚舟早已换上新官袍,金线理袖,嘴角含笑。
他缓步走向刑部大堂。
今日之戏,他非看客,而是执笔者。
而下一个登场的人,他已备好一场“恰逢其会”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