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千千的马车回到安定侯府时,是满府的喧嚣与喜气。
府门大开,红毡铺地,廊下挂着簇新的纱灯,来往的宾客衣着华贵,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今日是侯府世子宋世锦院试高中的庆贺之日。
宋千千在角门下了车,并未惊动前院的宾客,只在白芷的陪同下,沉默地穿过花园的僻静小径。远远的,她能听到正堂传来的恭贺声,其中夹杂着一个让她心头一凛的名字。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不仅世子爷金榜题名,就连世子伴读,也一举夺得此次院试的案首。双喜临门,当真是羡煞我等。”
“周荣升此子,我早有耳闻,文采斐然,此次拔得头筹,实至名归。侯府慧眼识珠,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周荣升。
案首。
宋千千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但垂在身侧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
前世,他也是这般风光。而这一世,他竟也分毫不差地走到了这一步。命运的轨迹,当真如此难以撼动吗?
穿过月亮门,还未走近自己的小院,便看到陈夫人院里的几个大丫鬟,簇拥着一个身形消瘦的女子走了出来。
那女子穿着一身半旧的素色衣裙,面色苍白,形容憔悴,正是被送去家庙“清修”的宋娇娇。
此刻的她,正在宋世锦的身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锦儿,我真的知错了。庙里好冷,好黑,天天有做不完的活,抄不完的佛经,我夜夜都做噩梦……我再也不敢了,你跟爹娘说说,别再送我回去了,好不好?”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柔弱得仿佛一掐就能断。
宋世锦一向心疼这个姐姐,见她这副模样,连忙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爹已经松口,让你留下来准备嫁衣备嫁。往后你离千千姐姐……宋千千远着些,没人会再罚你。”
一旁的陈夫人也拿帕子拭着宋娇娇的眼泪,叹道:“你这孩子,总算吃了教训。从今日起,禁足在清兰院,好好绣你的嫁妆,莫再惹是生非。”
宋娇娇听到不用再回寺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随即又化作感激的泪水,连连点头:“谢谢娘。我一定听话。”
她一转头,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宋千千。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宋娇娇眼中的柔弱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恨意与嫉妒。
她受尽苦楚,这个女人却在庄子上作威作福,凭什么?
她知道好不容易她才能不用再去寺庙,这个时候最好避开宋千千。
可是她实在忍不住。
她忽然挣开陈夫人的手,几步冲到宋千千面前,声色俱厉地指责道:“姐姐,你可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在庄子上胡闹,爹爹气得几日都睡不好。我们侯府是何等门楣,你怎么能像个市井商贩一样,抛头露面去收购什么粮食?如今外面都传遍了,说我们安定侯府的嫡小姐,竟做起了米粮的买卖,简直丢尽了侯府的颜面。”
宋千千看着眼前这张憔悴扭曲的脸,神色没有半分波澜。她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宋娇娇只是一团聒噪的空气。
她越过宋娇娇,径直走到陈夫人面前,微微福身:“母亲。”
然后,她才转向宋娇娇,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妹妹是从何处听来的传言,说我败坏了侯府名声?”
“难道不是吗?”宋娇娇见她不惧,声音更加尖锐,“你私设粮点,扰乱市价,被地痞流氓找上门,若不是侯府的名头,你早被人打断了腿。这等丑事,还不够丢人吗?”
宋千千终于正眼看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妹妹在庙中清修,消息倒是灵通。只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她说着,从袖中缓缓取出一卷盖着朱红官印的黄绫文书,不疾不徐地展开。
“顺天府尹令。兹有安定侯府宋千千,深明大义,感念民生多艰,自请为其名下云溪庄及周边村落代朝廷收购陈粮,以备不时之需,充实‘常平仓’……所有收购事宜,皆为官办。”
她清越的声音,将文书上的内容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宋娇娇的脸上。
“官……官办?”宋娇娇的脸色瞬间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卷文书。
周围的宾客和下人们,更是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看向宋千千的眼神,从鄙夷瞬间变成了震惊与敬畏。
替朝廷办事?这哪里是丢人,这分明是天大的荣耀。
“妹妹。”宋千千收起文书,目光落在宋娇娇惨白的脸上,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我为朝廷分忧,为陛下尽忠,充实的是国库的‘常平仓’,扬的是我安定侯府的清誉。不知在你看来,这究竟是丢了谁的脸面?”
“我……”宋娇娇被堵得哑口无言,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为国分忧,利国利民,此乃大义之举。大小姐有此魄力与胸襟,荣升佩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周荣升一袭青衫,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他没有看旁人,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牢牢地锁在宋千千身上,目光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赞赏。
他刚刚听完了全程。他从未想过,这个在他印象中清冷的女子,竟有如此手腕与气魄,能将一桩寻常的生意,做成与朝廷合作的大事。
这一刻的宋千千,在他眼中,仿佛笼罩着一层耀眼的光芒,比盛装打扮的宋娇娇,不知明亮多少倍。
宋娇娇看着周荣升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欣赏,只觉得心口涌上一股尖锐的疼痛混着嫉妒,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这个男人,应该是她的囊中之物。可现在,他的目光,却被宋千千这个贱人夺走了。
陈夫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中精光一闪。
周荣升如今是院试案首,下一步便是乡试、会试,前途一片光明。这样一个潜力无限的人,自然要牢牢抓在手里。她看了一眼面色沉静的宋千千,又看了一眼周荣升那炙热的目光,一个念头在心底悄然成形。
当晚,庆贺的宾客散尽。
侯爷的书房里,陈夫人亲自为他奉上一杯参茶。
“侯爷,今日之事,您也看到了。”陈夫人柔声开口,“千千这孩子,如今是越来越有主见了,竟能搭上顺天府和纪学士的路子。只是……她和周荣升之间,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侯爷放下书,皱眉道:“什么不同寻常?”
陈夫人笑道,“我只是觉得,周荣升如今前途大好……”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妾身倒有个想法。周荣升出身卑贱,根基浅薄。我们何不试探一下千千的意思,若是她不排斥,便让周荣升……入赘我们侯府。如此一来,他便是我们宋家的人,是生是死,是荣是辱,都由我们拿捏。能将这未来的栋梁之材,彻底绑在我们宋家的船上,将来也好为世锦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