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地形偏僻,日子寒苦。
可这麻烦事还偏偏一件接一件得来,江颐宁大小是个官,天天照顾陆昭风也就算了,闲言碎语的听不够,现下村里又起了祸端。
当真是闹得她心力交瘁的很。
秋收后要往公社粮站送公粮,这活儿累人又担责任,以前都是壮劳力们轮流去。
今年不知咋的,队长居然把这事儿派给了江颐宁。
美其名曰说是信任同志,要锻炼她这个女骨干,还让她带两个半大孩子当帮手。
可明眼人一瞧都能瞧得出来,这明摆着是刁难!
谁不知道送公粮得起早贪黑赶路,押车、核对、交接,繁琐得很。
她一个女的,带着俩孩子,万一路上出点岔子?
或者数目出了差错?
谁敢想那责任可就大了去了!
一时之间,村里顿时又炸开了锅。
有同情的,但更多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看热闹和说风凉话的。
“看吧!就说她一个资本家的闺女,咋能当记分员?这下捅娄子了吧!”
“准是又得罪谁了!活该!”
“让她逞能!这回看她咋收场!”
“哎,你们说,她那个弟弟不是挺有本事吗?咋不帮她说句话?”
这些闲言碎语,像冬天的风刀子,嗖嗖地往江颐宁耳朵里灌。
她咬着牙,没吭声,默默准备着送粮的事。
她不想求陆昭风,她觉得自己欠他的已经够多了,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索性连着好几天,江颐宁天不亮就出门,深更半夜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
眼瞧着她整个人脸都瘦了一圈,眼底下两团乌青,还得强打着精神照顾陆昭风。
陆昭风当然也不是看不出她的疲累。
越是这样,他那双就越是眉头拧得死紧,内心更是焦急万分。
他怎么可能不心疼自己的阿姐?
所以一等伤好了大半,已经能自己活动了。
陆昭风几次想开口问江颐宁,但一对上她那躲闪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两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僵着。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直到送公粮那天还是出了岔子。
路上牛车陷进了泥坑,折腾了半天不说!
到粮站晚了时辰,粮站的验收员还要刁难人,硬说粮食湿度超标,要扣分量!
江颐宁据理力争,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对方就是不松口,话里话外还带着嘲讽,暗示她成分不好就别瞎嚷嚷。
跟着去的俩孩子更是吓坏了,躲在一旁不敢说话。
哪里又会帮着江颐宁说话。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江颐宁一个人孤立无援地站在那,看着那验收员趾高气扬的嘴脸,听着周围隐隐的嘲笑声......
这些日子积攒的所有委屈和愤怒一下子冲到了顶点!
她不是没努力融入这里,不是没拼命干活,不是没想好好过日子!
可为什么?就因为她顶着个“资本家小姐”的名头,所有的努力都可以被轻易否定?
所有的善意都可以被随意揣测?
所有的困难都要被无限放大?
她最终几乎是屈辱地接受了扣量,拉着少了分量的粮食。
在落日余晖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那一刻,江颐宁感觉自己浑身像是散了架,心更是沉得像坠了块铅。
回到村里呢,果然,等着她的是更猛烈的风言风语和队长不分青红皂白的批评。
甚至有人偷偷说——
看见她路上跟粮站的人拉拉扯扯,说不定是私下里做了啥交易才被扣了粮!
这话不知怎么传的,竟也隐约捎带上了屋里养伤的陆昭风,说得污秽不堪。
“好啦......宁宁啊,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大家都没别的意思,都是为你好嘛。”
“你说你忍一时风平浪静啊,实在没必要坏了邻里邻居的感情,你说婶子说的是不是?”
江颐宁站在院子里,听着屋里张婶那些流于表面的劝慰和窗外毫不避讳的议论。
终于,她感觉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
一直以来,江颐宁在这块北大荒土地里努力维持着平和。
她的能力,她的付出,在这些根深蒂固的偏见面前,居然显得那么可笑。
她再也撑不住了。
所以等张婶叹着气走后,江颐宁一个人缩在院子角落里那堆柴火后面。
她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随之传出的是压抑的哭声。
江颐宁自穿越以来,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里哭得那么伤心,也是第一次这么无能为力,好像要把这三年受的所有憋屈都哭出来。
她哭得太伤心,以至于没听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声。
陆昭风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他看着她缩成小小一团,听着那呜咽声,心里几乎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
哪怕以前在江家。
江大小姐骄纵任性、骂他刻薄,也总是带着一股鲜活张扬的劲儿。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那些村民的愚昧和恶毒,简直就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们凭什么这样对她?!
就因为她那莫须有的出身?
她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不幸生在了那样的家庭,就像他不幸失去了自己的家庭一样!
这世道,难道就不给一点活路吗?
陆昭风再也忍不住,大步走过去。
江颐宁哭得昏天黑地,忽然感觉到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军大衣披在了自己身上。
紧接着,一只温热的大手极其轻柔地落在了她的头上,揉了揉她的头发。
江颐宁猛地一惊,一抬起头,在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陆昭风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别哭了。”
“为这些人,不值得。”
江颐宁愣愣地看着他,一时之间忘了哭,也忘了躲闪。
他……他怎么会……
陆昭风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和满脸的泪痕,心里那点名为理智的弦也彻底崩断了。
他蹲下身,与她平视,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阿宁,我们离开这里吧。”
江颐宁瞳孔猛地一缩,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离开?”
不是?
等等!
江颐宁,你这个时候不应该狠狠骂他一通吗?
什么阿宁,他应该唤你“阿姐”呀!
没大没小的,还真成了年下不叫姐,心思有点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