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义坊坐落在上京城西南,商户林立,热闹繁华。
三十年前朝廷下旨开坊市,边境互市,没有两三年的时间盛京就有了胡商出现。
所以弘义坊的铺面就没有生意不好的,有些买卖做的大,货都是卖到西域去的,甚至有些能走朝廷的码头,每年给户部缴定额的银子,每一季都能起一批货,只要船政司查不出问题,就允许在上京城售卖或是从盛京卖出去。
梁善如从前到京城是没来过弘义坊的,上辈子她陪嫁的铺子倒有一间就在弘义坊,但她那会儿心思单纯,想着她孤身一人,凭着李弘豫撑腰才能嫁到武安侯府,其实辱没了侯府门楣。
于是在成婚的第三天,就把她名下所有的产业全都交了出去,给她的长嫂,武安侯府的世子夫人打理去了。
之后岁入几何,她从不过问,便也实在不知,就更不要提到自己的铺子来看一看了。
这会儿站在弘义坊,竟又生出恍若隔世的感慨来。
梁善如深吸口气:“早听说盛京弘义坊繁华迷人眼,是天底下最热闹的去处,今天见过,才知道传言非虚。”
她偏过头来看裴延舟:“也怪不得表哥舍得拿出三间铺子来跟我换弘义坊的铺子。
这地方对于我来说,费心经营一场确实能赚到银子,可也只是赚些银子而已。
对表哥,或是对别的什么人,用处自然是更大。”
裴延舟当初找了个借口,无非觉得她一个小女娘,手里多些银子傍身总是好的,可他平白要送给她,外人眼红起来什么难听话都说的出口不说,她之前那么个态度,也肯定不接受。
结果现在好了,她信以为真,拿这话噎人。
裴延舟无奈,压低了声音:“表妹真觉得我是为了这个?”
梁善如不置可否。
当初她是真的信了。
彼时想着他跟李弘豫乃是一丘之貉,会有这般想法也不足为奇。
至于不怕她跟外人说,那人家当然不怕了,毕竟她窥探秘密就要被灭口,人家怎么可能怕她四处宣扬呢?
但现在看来……
裴延舟的心意昭然若揭。
在这件事上他做的算好,旁人看不出端倪,就连姑母都没有分毫怀疑。
实在是她两世为人,嫁过人,经历过男女情爱的事。
上辈子虽说没有撕心裂肺的爱过,可她终归是懂的,要不然就裴延舟现在的做派,她也实在是难以理解。
梁善如略略垂眸:“我信或不信,不都是表哥说的吗?
你先前那样说,我信了,现在表哥希望我别信?”
她唇角上扬,难得带着调侃揶揄:“我若说不信,表哥怕是又要说我不信任你吧?
翻来覆去,你总有话说。”
裴延舟被她逗笑了:“一向都是表妹有话说,轮得到我说嘴?”
玩笑归玩笑,裴延舟轻而易举就能够发现她的回避。
小姑娘明明察觉到,虽然他想不明白她怎么会晓得这些,敏锐至此,但总归她是知道了的。
他从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黏黏糊糊的不清楚,弄的人难受。
对她已经是极有耐心,那也架不住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裴延舟深吸口气,缓和着说:“我不过是找个借口送银子给你,表妹还信以为真了。
看来我从前在表妹这儿印象确实不好,乃是奸佞,该算作卑鄙小人那一类。”
梁善如有些意外。
他骂的痛快,岂不全都骂到李弘豫身上去?
“表哥这话说的严重,别骂了不相干的人。”
出门在外,她不好直接提起李弘豫三个字。
裴延舟心领神会,一挑眉:“就是表妹想的那样。
所以表妹现在觉得,我此举又如何?”
梁善如缺银子,哪怕眼下不缺,将来肯定也会缺。
她不知道裴延舟怎么看出来她急需银子的,但银钱不烫手,他愿意送,她才不会假惺惺的往外推。
反正不是她求着裴延舟送给她。
他是什么心意都好,那不是她求来的,她也从未勾引过。
将来要是被人发现了,也自有裴延舟去摆平一切,谁让麻烦是他惹出来的,而她相信裴延舟有那个能力。
只要她坦荡,就算有人说嘴到她脸上,她也能挺直腰杆,理直气壮的还回去。
是以梁善如笑了:“我看表哥此举甚好,对我是天大的好事。”
她笑着说话时尾音娇娇的,带着小钩子往上挑,不经意间就在人心尖上泛起阵阵涟漪。
她不自知,甚至抬头望天:“看来天上还真是会掉馅儿饼。
我得多往外走走,指不定哪天就掉个更大的下来了。”
这样憨态娇俏的梁善如,只存在于裴延舟的记忆里。
那是尚不满十岁的小女娘,带给他的一束束光。
裴延舟下意识上前半步,将要靠近时猛然收住脚步,退回原地:“只要表妹高兴,这样的馅儿饼每天都能往下掉,保管正掉在你头上。”
梁善如回望过来时眼底亮晶晶的:“那我也是谢老天爷,可不会谢你。”
“我不用你谢我。”裴延舟几乎沉溺在那样的注视里,“我心甘情愿。”
梁善如瞳孔一震:“不是才说不这么说话?”
裴延舟笑着又退开小半步:“是,我又说错了话,那再多给你买两件东西赔罪,是我应该的。”
那叫情难自持。
她就站在眼前。
从扬州城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很想抱抱她。
她过的那么苦,他过去三年却什么都没做,甚至都不晓得她的煎熬苦难,实在该死得很。
偏偏他不能。
她态度软化一分,他就要雀跃的整夜难眠。
眼下说些失了分寸的话,她居然不生气,反而会同他玩笑两句。
天知道裴延舟心底有多按耐不住。
真想去回禀官家,他有了心仪的女娘,这辈子非她不娶,请官家下旨赐婚。
可他知道,现在不是好时候,时机绝对不对。
裴延舟陪着她玩笑道:“回家见了三婶,表妹可别拆穿我,我自有说法回禀三婶,你要如实回了,三婶大抵觉得我不是个好的,回头再有什么馅儿饼,也很难直接往表妹头上扔了。”
梁善如并不应承,只是反问:“表哥这算威胁?”
裴延舟笑而不语。
这种心照不宣的问题,他全当是她的好心情。
怎么会威胁,怎么舍得威胁。
他情愿把天下最好的捧到她面前,摘星捧月也不在话下。
而梁善如,显然清楚的知道。
裴延舟更愿意认为,她此刻正在恃宠而骄。
这样真好。
他心爱的女娘,仗着他的喜欢,肆意骄纵胡闹。
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令人畅快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