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国维来得极快,舜英才刚换好衣裳,湿漉漉的头发才擦了两遍,人就到了。
外头的雨似乎更大了,哗啦啦的,好似天河倾泻。
隆科多的书房中烛火正明,潮湿寒凉的气息弥漫进来,令烛火不安地摇曳了起来。李四儿已经穿戴齐整,恭恭敬敬奉了茶水进来,而后悄无声息退下。
舜英顺手端起茶,扫了一眼茶汤,倒也澄净明透,刮掉些许浮沫,她徐徐饮着。一路自昌平而来,倒也有些渴了。
佟国维就那样静静看着,直到舜英喝完了茶、放下了茶盏,才缓缓开口:“你……”
才说出一个字,佟国维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佟国维自是晓得这个女儿非比寻常,但也万万没料到那巍巍宫墙竟挡不住她!佟家别院更是不消说!
他眼前这个女儿,可是能够悄无声息潜入的!!
想到此佟国维语气更温和了些,“雨夜赶路,辛苦你了。”
舜英笑了,老狐狸还是那么识时务啊,叫她都不好意思下杀手了。
“不辛苦。”就是倒霉了点,淋了雨,还听了大半个时辰的墙角。
舜英唇边儿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她没兴趣跟佟国维绕弯子,便直截了当说:“小妹已经及笄,待字闺中的日子想必不会太久了。”当然了,舜英倒是希望她多留几年。
佟国维连忙道:“皇上已经许了你全权做主兰藉的婚事,为父自是没有异议的。”
舜英颔首,她很满意佟国维的识趣!
她的到来,已经是极高程度的威胁了。
武力值是一方面,另外,也是在告诉佟国维,行宫无法禁锢她,只要她想,随时可以远走高飞!
届时,逃跑一个妃子,那整个佟家都要面临皇帝的雷霆震怒。
这样的后果是佟国维无法承受的。
“我在京中两个铺子,外加顺天府的田庄,都一并赠予小妹做添妆。一来节省了府上开支,二来也聊表我这个姐姐的心意。不知阿玛意下如何?”舜英挑眉问。
佟国维坐在一旁,屁股只落下了一半,心中战战兢兢,听到这般言辞,他倒是松了一口气,“既是娘娘的嫁妆,自然由娘娘全权做主。”——这是暗示,以后不会越权插手其余嫁妆。
舜英再度颔首,外头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的工夫又渐渐小了,“我出来一趟不容易,得见阿玛与兄长安好,当真是心中宽慰不少。”
佟国维勉强笑着。
隆科多笑不出来,一个娘娘,深夜翻出行宫、奔到此处,做水鬼状吓人!听听,这像话吗?更气人的,居然就是为了这点子小事!!
佟国维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见娘娘安好,我也着实宽慰。”
舜英微笑着说:“可惜我不能久留,还得赶紧回行宫呢。”
佟国维心下一喜,知道回去就好!佟国维连忙起身,“不敢耽误娘娘行程,恭送娘娘!”
隆科多也忙抱拳躬身,“恭送娘娘。”
然后便听得哐啷一声,窗户开了,人却没了。
冷冷的、潮湿的夜风卷入书房,吹得父子二人冷汗涔涔!
初冬的夜风,彻骨的寒凉。
隆科多被吹得一个激灵,忙不迭快步上前,四下扫了一眼,果不其然已经找不到人影了!这片刻工夫,怕是已经翻出别院了!
隆科多连忙将窗户关好,“阿玛,四妹的婚事……看样子也只能由她做主了。”
佟国维颓然坐到椅子上,再度擦擦额头的汗,“这丫头……也不知是鬼是神。总之是不像人。”
隆科多腹诽:你也知道她不像人,哪还敢得罪她?!
这个疯丫头,一旦疯起来,那是半点都不念血脉亲情!
佟国维无力地拍了拍扶手,“她就不怕万一被皇上发现了!”——本就被皇上厌弃、发配去了行宫,竟还敢逃出行宫、还跑来威胁他!
隆科多幽幽道:“艺高人胆大呗。”
佟国维怒瞪隆科多,“你以后收敛着些,别招惹二丫头!”
隆科多腹诽,这回分明是您招惹了二丫头!嘴上忙不迭称“是”,“儿子已经收敛了。”
柴房里那个也没再理会了,由她自生自灭去。
隆科多虽有不甘,但更不想为了个贱妇把自己的命搭上。
“唉!”佟国维重重叹了口气,“真是冤孽啊!怎么养出这么个女儿?”
他一生谨慎行事,怎的养出来的儿女一个比一个胆大妄为?!佟国维此刻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费解。
隆科多暗道,二丫头论样貌、论性情,确实不像您亲生的,倒像是抱养的。
只是这话隆科多可不敢宣之于口,他怕被自己亲阿玛给打死。
隆科多低声道:“好歹她还有商有量的。”起码对您老人家还算客气。
佟国维鼻孔出气地“哼”了一声,“这叫‘商量’吗?这分明是威慑!”——这丫头能悄无声息潜入老三房间,便能潜入他房间、要了他的老命!
一时间,佟国维只觉得脑仁隐隐作痛,“这样的性子,怪不得皇上不喜欢。”
隆科多道:“儿子早就说了,您就不该送二丫头入宫。”
佟国维心里正不快,哪里受得了逆子的数落?当即怒喝:“你给我闭嘴!”
恼羞成怒的佟国维指着隆科多鼻子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人都进宫两年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隆科多被亲爹活活训成了孙子,而舜英已经策马返程,一场骤雨过后,夜空倒是明朗了起来,后半夜星斗漫天,月亮也几近圆满,月华无垠,洒满回程。
可惜舜英今晚大约水逆,下过雨后的宫墙格外滑溜,舜英脚下一个呲溜,便从宫墙上摔了下来。
“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惊动了正在不远处巡逻的侍卫。行宫侍卫虽不及内廷尽忠职守,但听到这么大的动静,显然也不可能视若无睹。舜英没法子,只得快步冲到湖边儿,一个猛子扎下去。
侍卫们在此处逡巡了良久,见着实无异样,只当是野猫闹腾,便散去了。
舜英这才从水里钻了出来,真是倒霉,又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