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稳婆之言，望舒略一思忖，便果断吩咐：
“既如此，即刻派人去请城里那位稳婆过府，就说府中有孕妇需提前备着，请她带着惯用之物前来暂住。”
语气平稳，不见慌乱。
郡主在一旁亦点头，补充道：
“从我这边再拨两个经验老道的嬷嬷过去，日夜轮值照应。妇人生产之事，还是经年的老人守着更妥当些。”
望舒又转向那报信的婆子，细问道：
“稳婆可说了，为何会提前这许多？温夫人近日饮食起居，可有特别之处？”
那婆子忙回话：
“回夫人，稳婆说了，妇人生产，比原先估摸的日子提早或推后十天半月，皆是常事，算不得异常。
只是问起近日情形，温夫人道是昨日兴致好，跟着世子妃学了几个轻巧舒缓的舞步，说是只摆手挪步，并不费力。
晚间朱公子过来时，温夫人便略展示了几下，朱公子还夸赞了几句。
当时瞧着并没什么不妥，谁知今日胎儿便动得格外欢实些。”
“哦？她还跳舞了？”郡主闻言，眉头微挑，又是好奇又觉无奈，“这怀着身子，怎地还这般好动？”
望舒倒是想起前世听闻，适度的轻柔活动于孕妇有益，只是这“跳舞”毕竟不同寻常。
她心中估量，若只是几个极舒缓的动作，且当时无事，多半只是巧合，或是胎儿被母亲愉悦的情绪感染，活泼了些。
但稳妥起见，仍需万分小心。
她沉吟片刻，对那婆子一一吩咐下去：
“你让稳婆将接生所需的一应器物再仔细检点一遍，你们自己也再查查，产房、热水、棉布、襁褓、剪子等物，务必齐整。
再去吩咐绣房，婴儿的衣裳、包被、尿布等物，再多备些，直备到孩子半岁往后用的。
宁多毋缺，若有短缺或需采买，只管去帐房支取银子。”
安排妥当，望舒便陪着郡主一同往听风阁去。
她心中明了，此刻最慌的恐怕不是温氏，而是世子妃刘氏。
温氏年轻，又是头胎，懵懂多于恐惧；
世子妃却是经历过生产、又因早产之事留有阴影，如今儿媳在陌生环境中突有“早产”之兆，她心中必然焦虑万分，反需安抚。
果不其然，刚踏入院门，便见正房门帘掀起，隐约可见温氏卧在床榻上，一手轻抚着高隆的腹部，面色尚算平静。
那请进府中的稳婆正坐在榻边矮凳上，低声说着什么，似在安抚。
而世子妃却在床前不大的空地上来回踱步，步履匆匆，眉头紧锁，不时望向床榻。
倒是温氏，偶尔还抬眸轻声对婆婆说一句：“母亲，您别急，我没事的。”反是她在宽慰长辈。
见郡主和望舒进来，温氏便要撑着起身见礼。
郡主快走两步至床边，伸手轻轻按住她肩头：“快躺着，不必拘礼。”自己受了稳婆的礼。
望舒则对温氏微微颔首，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便伸手轻轻牵了世子妃的衣袖，将她引至外间厅堂。
世子妃一路被望舒带着走，目光仍忍不住频频回望里间。
到了厅中，望舒扶她在椅上坐下，自己也挨着坐了，这才温言道：
“世子妃，您先定定神。您这般着急，温弟妹瞧在眼里，心里更慌，情绪起伏大了，于胎儿反而不利。”
世子妃抬起头，眼中满是惶惑与自责，声音都有些发颤：
“林夫人，真的没事么？都怪我，都是我不好……”
望舒握住她微微发凉的手，语气和缓而笃定：
“放宽心，真的无妨。妇人生育，日子略有提前推后，再正常不过。
稳婆、嬷嬷、药材，我这儿都已备齐，神医卢先生与女医文嬷嬷也随时可至。纵是提前一两日发动，也足以应对。”
世子妃听她言辞确凿，心下稍安，却又忍不住解释起来，语速快而急切：
“我昨日跳舞，原是想逗她开心，解解闷。
她也只是跟着我比划了两个最最轻缓的动作，我还特意嘱咐她莫要真动。
她说无事，不过是站着摆摆手、移移步子，不算跳舞，我便随她了。
后来明璋过来，瞧见了，夸她姿态柔美，她一时高兴，便又多走了几步。
当时真的无事，她精神也好，还说胃口开了些。
谁知今早起来，便说腹中孩儿动得厉害，一刻不肯停歇……”
她说着，又反手紧紧抓住望舒的手，指尖微颤。
“林夫人，你告诉我，真的无碍么？我这心，一直提着落不下。”
望舒任由她抓着，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愈发柔和：
“真的无碍。许是小家伙在娘亲肚子里，瞧见了祖母与娘亲那般美妙的姿态，心生欢喜，也跟着活动手脚呢。
他尚未足月，知道时候未到，不会急着出来的。这会儿动累了，自然便歇了。”
她这番带着童趣的宽慰，果然让世子妃紧绷的心弦松了一松。
正说着，里间门帘一动，那稳婆走了出来，面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对望舒和世子妃福了福身：
“夫人，世子妃，且放心吧。小少爷总算是消停了，方才安稳睡下了。
足足闹腾了一个多时辰，他倒不累，可把少夫人累着了，这会儿也乏了。”
望舒闻言，心中大石落地，含笑道：
“有劳你了。且安心住下，待小少爷平安落地，红封必定加倍奉上。”
那稳婆连连摆手，笑容真诚：
“夫人快别这么说，府上给的酬劳已是极丰厚，老身这差事，不知多少人眼热呢。
住在府里，吃用精细，活计又轻省，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望舒知她并非虚言客套，略一思忖，吩咐身边丫鬟：
“去取两匹库里的细棉布来，一匹月白色，一匹靛青色，质地要柔软透气些的。”
又对稳婆道，“这两匹布，你拿回去给家里人裁些家常衣裳穿，料子还算舒适，也耐洗。”
稳婆眼睛一亮，这回是真的喜出望外了。
那细棉布虽非绫罗绸缎，却是极实用的好料子，颜色也大方，正合他们这等人家做体面衣裳，过年过节或是走亲戚都穿得出去。
她忙不迭地行礼道谢：“这怎么好意思，多谢夫人厚赏。”
这份赏赐，实实在在送到了心坎上。
世子妃在一旁听得真切，见稳婆神色如此，方彻底信了确是虚惊一场，一直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长长舒了一口气。
二人重回里间，温氏面色已恢复如常，只是眉眼间带着明显的倦意，想是方才胎儿闹得厉害，耗了精神。
郡主正坐在床边，细心地将滑落的薄被角重新为她掖好，口中念叨：
“虽说是夏日，睡着的时候肚腹总要盖一盖，免得着了凉气。”
见她们进来，郡主转头对温氏轻嗔道：
“既没事，便好生歇息，养足精神。
下次可不能再由着性子，男人家随口夸赞一句，便忘了自己身子紧要。
他们懂什么轻重缓急？这种时候，万事以腹中孩儿安稳为第一。”
这话说得温氏面皮飞红，羞得几乎要将脸埋进被子里去，连耳根都染上了一层绯色。
世子妃见儿媳这般情状，知她是羞臊了，忙接过话头，自责道：
“郡主娘娘快别说了，原是我的不是。我都生养过两个了，竟也没拦着他们小夫妻嬉闹……”
望舒瞧着这婆媳二人一个羞窘一个自责，气氛反倒又有些凝滞，便笑着打圆场：
“堂祖母，您可快别再说了。您再说下去，咱们世子妃怕是要觉得过错深重，引咎自责得恨不得‘下堂’以谢天下了。”
郡主被这话逗得噗嗤一笑，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让世子妃压力过大，忙转了语气，拉着世子妃的手道：
“胡说，什么引咎下堂？多大点子事，也值得这般？
天塌下来，还有我这老婆子顶着呢。
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有我在这里，必保她们母子平安顺遂。”
望舒也顺势道：“好了好了，现下最要紧的是让弟妹好生睡一觉。
她歇好了，腹中的孩儿才能长得更结实。咱们都出去吧，莫要扰了她休息。”
几人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房来。
待出了听风阁的院门，世子妃方停下脚步，仰头望着廊外澄澈的天空，再次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喃喃道：
“方才真是吓煞我了……
若真因我之故，在此时此地出了什么差池，我怕真是余生都难得安宁了。”
郡主走在前面，闻言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声音却低了下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何尝不是呢，当年我大哥的嫡子，便是在我眼前……
如今若是我二哥的嫡重孙再……
我真要疑心自己，是否命里带煞，专克娘家子嗣了。”
这话说得极轻，却透着一股深埋心底的惊惧与自我怀疑。
望舒快走两步，上前扶住郡主的手臂，柔声道：
“堂祖母快别这般想，生死有命，世事难料，人生意外何其多，哪能都归咎于一人？
活着的人，珍惜眼前，过好当下，尽力而为，无愧于心便是。
我们如今，不正是为了厘清过往、了却心结，让大家日后都能安心度日而努力么？”
郡主侧头看她一眼，眼中复杂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你说的也是。”
她拍了拍望舒扶着自己的手，“其实，若非有你在，事事安排得如此周详稳妥，我是不敢将她们留在此处待产的。
我家那老头子不在身边，遇上这等事，他总比我更沉得住气些。”
望舒抿嘴一笑：“方才在里头，我看堂祖母镇定自若，主持大局，很有风范呢。”
郡主却苦笑摇头，直言不讳：
“你当真没瞧出来？我那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一颗心从听到消息便提到了嗓子眼，方才与温氏说话时，手心里都是汗。
直到稳婆出来说‘歇下了，好了’，我这口气才算是真正松下来。”
望舒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臂，温言安抚：
“堂祖母，您这是关心则乱，太紧张了。您看，这不是好好的？”
“是啊，”郡主叹道，眼神落在望舒身上，带着几分后知后觉的歉意。
“说来也是我疏忽了。
当初答应此事，是见你与煜哥儿相处那般自然妥帖，办事又极有章法，便忘了你自个儿并未经历过生育之事。
我竟将这般重任，大半寄托在你身上。”
望舒闻言，不由掩口轻笑：
“堂祖母，我是没生养过，可我没少见过啊。
常言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该知道的规矩、该备的事物、该请的人手，我心里都有数，您就放心吧。”
郡主被她这粗俗却生动的比喻噎了一下，方才那些沉重、自责、后怕的情绪，顿时被冲散了大半，没好气地抬手虚点望舒的额头，笑骂道：
“你这丫头，越发会胡吣，！什么猪啊肉的，也是你能拿来打比方的？仔细我告诉你兄长，让他教训你。”
这般一闹，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因着温氏产期临近，望舒又紧着安排下去，将听风阁邻近的一处小巧厢房收拾出来，布置得简洁舒适，专给朱明璋暂住。
有丈夫在近旁，温氏的心绪总能更安稳些。
这看似细微的体贴安排，于朱明璋夫妻而言，却是雪中送炭的情分。
果然，闻听望舒特意为朱明璋备下住处，朱家三位主子感激不已，次日便携了厚礼，亲至主院郑重拜谢。
言辞恳切，情意拳拳。
更让望舒略感意外的是，在此事过去三日后，西南侯府竟又单独遣管事送来一份极为丰厚的谢礼，绫罗绸缎、珍玩药材，价值不菲。
那管事神态恭谨，言语却不容推拒：
“侯爷吩咐，此乃侯府一点心意，专为感谢林夫人对少夫人与小少爷的照拂之情。
侯爷说了，夫人若是不收，便是瞧不上我们侯府，嫌礼薄了。”
望舒听着这半是客气半是强硬的说辞，心中微动，仔细品咂了一番。
西南侯此举，表面是感谢她对孙媳的照顾，但这般急切厚赠，甚至不容推辞，恐怕不止于此。
或许，这位深沉的侯爷，内心深处对即将出世的第四代嫡长重孙，寄予了超乎寻常的期待与重视。
只是碍于种种缘由，不便明言，更不能显得过于热切，方借了这般由头，将一份难以言表的关切与认可，重重地压在了这份“谢礼”之上。
? ?今天还真有些不舒服，发得比较晚，以后还是改到13点和21点发吧，这样稳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