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玉适才那些轻柔安慰的话,像是一盆温水,瞬间浇熄了徐明轩心头刚刚燃起的火焰。
也让被妒忌灼烧后的酸涩更加清晰。
他可以不妒忌谢琛,毕竟这是圣旨赐婚。他虽觉得谢琛配不上殿下,却也知道这是连萧明玉都违抗不了的命数。
可是……如今就连他哥哥都敢大张旗鼓地给已经成了婚的殿下告白,他这么多年的暗恋……却始终不敢宣之于口。
他妒忌谢琛的运气,也妒忌哥哥的勇气。
徐明轩看着萧明玉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知道自己那点心思在她眼里,恐怕依旧只是“小孩儿”的意气。可……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低下头,不再争辩,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萧明玉见他情绪依旧不高,便放下了手中的医书,提议二人去廊下走走,看看雪景,再下盘棋散散心。
积雪未融,覆盖着亭台楼阁,阳光照在雪地上,闪亮亮如同水晶一般。
两人在廊下的石桌旁对弈,萧明玉棋艺寻常,徐明轩却是有真才实学的,只是今日心绪不宁,落子时常犹豫,萧明玉也不催促,偶尔指点他一二,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期间,萧明玉似乎是有些冷,顺手将滑落的披风拢了拢,徐明轩立刻注意到,下意识地就想解自己的大氅给她,手抬到一半,却又僵住。
他顿了顿,最终只是低声提醒:
“殿下,廊下有风,不如回屋里下?”
萧明玉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这点风不碍事,屋里闷得慌。”
她拈起一颗黑子,沉吟片刻,“啪”地落下,得意地笑道:
“看,你这片白子可要危险了。”
徐明轩看着她狡黠的笑容,看呆了一瞬,一时竟忘了落子。
他知道萧明玉是特意陪他散心,心中酸涩与暖意交织,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专注地看着棋盘,试图找回状态。
在这幅对弈图不远处的书房窗后,一道颀长的身影已静立许久。
谢云归刚踏入玉珩院的月亮门,便听到了廊下传来二人爽朗的笑语声。
“明轩啊明轩,这五年我日日跟谢家周旋,本来就不好的棋艺生疏了许多,而你向来跟你那群朋友们厮混,做什么都擅长,竟没想到还有在我手下败下阵来的时候。”
徐明轩抬眼有些不好意思笑道:
“殿下……太厉害了。”
谢云归脚步一顿,目光越过稀疏的竹丛,看到了那对坐在廊下对弈的身影。
萧明玉披着那件他让人送去的白狐裘,笑靥如花,而她对面的徐明轩,正微微倾身,目光专注地落在棋盘……或者说,是落在执棋的那只肤如凝脂的手上。
少年郎的眼神,清澈,热烈,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那是就连谢云归都未曾有过的。
他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一股陌生的、沉闷的涩意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口,越收越紧。
就这样盯着看了一会,直到身后的凌风催促,他才缓过神来。
“这徐二公子也真是的,大过年的不待在自己家里,跑到我们家跟殿下纠缠,京城谁不知道我们忠勇侯府和那镇国公府关系……”
“凌风,别说了。”
谢云归打断了凌风的话,并无情绪地转过身,没有再走向书房,也没有惊动廊下的任何人。
廊下,棋局接近尾声。徐明轩终究是心乱了,又输了一子。
“承让啦,明轩。”
萧明玉笑着收拾棋子,“心情可好些了?”
徐明轩看着她的笑容,心中的郁结似乎真的散去了不少。
他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有些勉强却真实的笑容:
“嗯,好多了。谢谢殿下陪我。”
只是言罢,那目光还是忍不住贪恋地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而萧明玉并未察觉远处那道注视的目光,也未深究少年眼中复杂的情绪,她只觉得哄好了这个心思单纯的“弟弟”,便算是了了一桩事。
“既如此,那便来我玉珩院吧,我让小厨房给你做点姐姐平日最爱吃的小菜。”
玉珩院,书房。
书房里炭火烧得正好,暖意融融,谢云归在宽大的书案后坐下,随手拿起一份尚未批阅的奏报,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字迹上。
他维持着执卷的姿势,一动不动,好似真看这些公文入迷了一般,可时间悄然流逝,书页却久久未曾翻动。
直到凌风轻手轻脚地进来添茶,才惊觉世子爷竟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了。
他眼神空茫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凌风心中有所猜测,但知道世子心中不快,故而不敢打扰,只是添了茶便想退下,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案一角放着的那碟精致糕点。
那是早上小厨房刚送来的,世子爷平日并不嗜甜,几乎不动,然而此刻,碟子里的糕点竟少了三块。
凌风心下诧异,忍不住低声提醒:
“爷,您……用了三块茯苓糕了?太医嘱咐过,您脾胃虚寒,不易克化这等甜腻之物,尤其空腹时……”
谢云归被他的声音惊醒,垂眸看向手边的碟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无意识地吃了东西,舌尖甚至残留着甜腻的味道,胃里隐隐有些不适。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将手中的书卷放下,声音有些沙哑:
“无妨,撤下去吧。”
凌风不敢多言,连忙将碟子撤走,谢云归靠在身后的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另一边,又过了一个时辰,萧明玉才送走了被哄得重新展露笑颜的徐明轩。
少年虽然眼底还藏着些许落寞,但情绪总算平复了许多。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萧明玉轻轻舒了口气,转身回房。
待到屋内安静下来,她忽然想起一事。
早上谢云归离开玉珩院去外书房前,似乎提过一句,说他那里有一本前朝流传下来的、关于地方杂症记录的医书孤本,对她撰写青州防疫纲要或许有帮助,晚些时候会让凌风给她送过来。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橘色的暖光笼罩着雪后的庭院,一片金灿灿的,已经近黄昏了。
依照谢云归的性子,他若答应之事,必定守时,且他记性极佳,从无疏漏。怎的到了这个时辰,还不见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