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悠狂躁的内心缓缓平静下来。
尽管骆修白已经死去多年,但是男人的音容笑貌却时常在她脑海里浮现。
骆修白单看外表,常人只能看出他放荡不羁,桀骜风流,然而任谁也想不到,这个长相纨绔的汴京贵公子,上阵杀敌来,会勇猛得像是一尊战神。
骆修白毫无意外是忠义孝顺的,他的忠,给的不是明武帝,也不是上位仅仅八个月的惠帝,他的忠,给的是紫国百姓。
骆悠被骆修白所救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要再当弱小的任人践踏欺凌的乞儿,她要主宰自己的命运!
在骆修白要拔营离开的时候,小小的骆悠亦步亦趋跟在大军之后。
她既然没死在北狄人屠城之中,就不要继续窝囊地活完下半生。
江南的雪飘如鹅毛,冬日的江南,在诗人笔下别有一番唯美意境。
但对于骆悠和梅香来说,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雪,会让她们更受冻罢了。
梅香是骆悠的娘,挺俗套的故事,青楼女被书生所骗,花了大半生积蓄给自己赎身,剩下的银两全给了书生当盘缠,自己苦苦在江南等着书生考取了功名来求娶自己。
这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时值乱世,倘若不是有战神将军骆修白带领紫甲军奋勇抵抗北狄,恐怕紫国早已亡国。
国都没了,还考个屁的功名。
那时骆悠年岁小,不懂。
梅香蠢,被狗男人骗得团团转。
其实梅香最开始不叫梅香,她在青楼里的艺名叫梅娘。
梅娘的确没娘,母亲生弟弟时大出血死了,她爹本来准备等她年纪大点就把他嫁给个乡绅当小妾,换点银子花花。
奈何没等到梅娘长成,她爹就因为赌博险些被讨债的砍断手脚。
债主见他家一穷二白,唯有梅娘小小年纪就已有了美人之姿,就把梅娘带走了,卖去了青楼。
梅娘自幼长在青楼,没读过书吟过诗,没被人捧在心上宠过。
她那个渣爹一句“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香扑鼻来,梅娘这个名字不好,梅香听着芬芳”,就把她娘迷得五迷三道,走不动脚。
她娘当即吵着闹着改了名。
越念越觉得“梅香”好听。
后来骆悠跟随骆修白去镇国公府念了书,才知道她那渣爹连诗都念错了。
原诗是“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可惜那会儿她没出生,在她娘肚子里可能还没成型。
等梅香反应过来被骗之后,骆悠已经两岁多了,咿咿呀呀,对世界充满好奇。
梅香在意识到被骗之后,对骆悠的态度急转直下,骂“野种、小畜生、小杂种”这种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骆悠有次睡梦中被掐醒,看见她娘面容疯魔,一脸狰狞,问她:“为什么不去死?
你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连累我?
为什么要把我的钱全骗走?
你把我害苦了呜呜,你这个骗子,你去死,你去死啊啊啊啊啊!”
梅香边哭边骂,骂得好像不是骆悠,像是把她认成了她那个爽完跑路的渣父。
骆悠在自己娘亲身上看见了鬼影。
就在骆悠以为自己就要被掐死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男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梅娘,你在吗?我给你带了东西。”
没错,梅香对外又称自己叫梅娘了。
她听算命的说,那男人让她改名,其实是改了她的命,所以后来她才会事事不顺。
男人的拍门声和不断呼喊,唤回了梅香一点理智。
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梅香,双眼缓缓聚焦,呆滞地看了被她差点掐死的骆悠一眼,并没有道歉。
但她习惯了接客那一套。
面对男人,她总要理顺自己的发丝,露出个柔美的姿态,扭着纤细的腰肢相迎。
骆悠缩在床上,身上的被褥很薄,一点都挡不住风雪的霜寒。
这就是一间简陋的茅草屋,以前就搭给家禽住的,虽然被清扫整理过,但似乎还能隐约嗅到一股子粪便的味道。
屋子不隔音,门外男女的对话声顺着风传进骆悠的耳朵里。
“梅娘,这是我今日上山打的兔子,我瞒着我娘留了一只,给你和无忧儿补补身子。”
“谢谢你大牛哥”,梅香似乎感动的哭了两声,“我们娘俩要不是被你收留,还不知道要在破庙里被那群叫花子欺负成什么样呢?”
“梅娘,你别哭,有我在呢!”说着他叹了口气,“唉,梅娘,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也的确辛苦,唉……”
“大牛哥,你心疼我,我……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的”,梅娘声音小了下去,带着几分羞,“天气太冷了,不如找个地方,我、我给大牛哥暖暖身子?”
“梅娘,你误会了”,男人声音有些粗喘,“我来是跟你说件事。”
“大牛哥,你说。”
“唉,我娘他同意我娶你过门,但是无忧儿毕竟不是我的种,我娘只同意你进家门,说把无忧儿送人……”
“我有个远房亲戚,两口子一直无子,不如把无忧儿……”
骆悠躺在冰凉的被褥里,手脚发木,望着窗外黑色的像柳絮一样的雪花发呆。
她在想,两个人为什么不能走远点去说。
以为压低一点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她就听不见了吗?
骆悠又想,她娘一定会同意的。
毕竟这些年,她不是一次两次从她娘口中听到“真后悔生了你”、“我真后悔啊”、“我为什么要把你生下来”这样的字眼。
梅香回了屋子,手里果然拎着一只肥兔子。
在青楼里,她从未下过厨做过饭,除了以色侍人,其实过得还挺舒服,还配了个小丫鬟伺候她。
然而流落江南的几年,梅香什么都学会了。
骆悠假装没听见二人的对话,懂事地下床,穿好鞋子去生火。
谁知水刚煮沸,却突然听梅香在身后讥笑:“一看见吃的就爬起来了?老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馋鬼投胎!”
骆悠没吭声,转身看着梅香,就见她收回了目光,眼神似乎有几分挣扎地看着白胖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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