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沾满泥泞的细长影子来得太快,太急,角度更是刁钻狠辣,直取凌栖迟面门,逼得她不得不放弃原本打算使用的丹药,身形急向后仰,脚下玉梭随之划出一道惊险的弧线,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突兀的一击。
然而,那影子似乎志不在此。
一击落空,它并未追击,反而如同失去支撑的软泥般,“啪”地一声摔落在地,瞬间化作一滩不起眼的泥浆,与周围湿漉漉的地面融为一体。
就在凌栖迟和闻厌凝神戒备,以为这只是某种试探或前奏时——
“轰!”
那滩泥浆猛地炸开。
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力,没有狂暴的灵力冲击,只有无数腥臭、粘稠的泥点,如同被顽童用力泼出的脏水,劈头盖脸地朝着两人溅射而来!范围之大,速度之快,几乎覆盖了他们所有闪避的空间。
闻厌反应极快,剑鞘横扫,带起一片凌厉的剑气屏障,将大部分泥点绞碎、震飞。凌栖迟也下意识地挥袖格挡,丹火在袖口一闪而逝,灼烧掉近身的污秽。
但这泥点太过密集,太过突然。仍有不少漏网之鱼,溅在了闻厌的衣摆、袖口,以及凌栖迟的肩头、裙角。泥点带着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腥气,牢牢吸附在衣料上,瞬间留下了一块块难看的污渍。
“该死!”凌栖迟低骂一声,只觉得那股刚被压下去的恶心感又涌了上来。这算什么?打不过就恶心人?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处,他们原本计划前往的七情谷方向,约莫数里之外,一道刺目的赤红色光柱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光柱粗壮,直插云霄,将那片区域的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股精纯而灼热的火灵气息即使隔了这么远,也能清晰地感知到。
异宝出世?天地奇观?
这突如其来的异象太过惊人,瞬间攫取了两人的心神。凌栖迟和闻厌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被吸引过去,警惕着那泥浆怪物的同时,也分神留意着远处的变化。
就在这心神被稍稍牵引的刹那。
“嗖!”
地上那滩炸开的泥浆中心,一道模糊的土黄色影子如同地鼠般猛地一缩,瞬间没入地下,气息彻底消失不见。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甚至连是人是妖都未能看清。
整个过程,从袭击到爆炸,再到异象吸引注意,最后遁走,不过两三息的时间,干脆利落,目的明确。
现场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远处逐渐黯淡下去的赤红光柱,以及站在原地、身上沾着污秽泥点、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的两人。
“……他就是为了泼我们一身泥?”凌栖迟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肩头的污渍,又抬头看向闻厌同样沾了泥点的衣摆,语气充满了荒谬感,“搞出这么大阵仗,弄出那么恶心的蘑菇,又追了我们一路,就为了这个?”
她一边说,一边毫不犹豫地掐诀,一道清澈的水流混着净尘术的光晕从头淋到脚,迅速将身上和衣物上的泥点冲刷得干干净净。灵力运转,蒸干水汽,瞬间恢复了清爽。
闻厌动作同样不慢,剑气微吐,震碎衣摆袖口的泥渍,再用避水诀一荡,也已恢复整洁。他眉头紧锁,目光扫过刚才那怪物消失的地面,又望向远处已恢复平静的夜空,沉声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此物追踪我等许久,绝非只为戏弄。”
“我也觉得。”凌栖迟走到那泥浆炸开的地方,蹲下身,嫌弃地用灵力包裹住指尖,从地上尚未被雨水完全冲散的泥渍中,挑起一小块。她仔细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
除了那股萦绕不散的、属于蜃喋菇和地下秽物的腥膻气,似乎并无其他特别的味道。没有药力残留,没有符文痕迹,也没有感知到任何追踪印记或诅咒的气息。
“奇怪,”她喃喃自语,“难道真是我想多了?就是个专门恶心人的变态?”
但她心底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站起身,对闻厌道:“喂,掉牙的,以你这些年走南闯北(被各路人士追杀)的经验,这种泥巴,除了恶心人,还能干嘛?有没有可能是某种我们没听说过的追踪手段?”
闻厌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未曾听闻。修真界追踪之术,多以神识印记、血脉感应、因果牵连或特殊法器为主。借助凡泥秽土……闻所未闻。”他顿了顿,补充道,“除非,此泥非寻常泥土。”
“我也觉得它不寻常。”凌栖迟盯着自己刚才挑过泥的手指,即使有灵力隔绝,也仿佛能感受到那股黏腻。她心念一动,尝试将一缕极其微弱的神识沉入那泥渍中。
泥泞、混乱、充满了各种负面情绪的残留……与众生心念幡吸收的那些有些类似,但更加混沌无序,仿佛是大锅乱炖的情绪废料。
她下意识地将更多心神沉入体内,触碰那片与直播间连接的神秘空间。
光幕依旧,左上角的观众头像大多灰暗,只有零星几个亮着,似乎对刚才那场短暂又诡异的遭遇并不十分感兴趣。弹幕区也只有几条零星的飘过:
“这就完了?老夫瓜子刚拿出来。”
“小孩玩泥巴,有点意思。”
“七情谷附近怪人多,习惯就好。”
没有明确的提示,但这种近乎漠然的态度,反而让凌栖迟更加确定——这泥巴有问题,直播间这些见多识广的老家伙们,若是寻常之物,要么不屑一顾,要么早就吐槽开了,这般语焉不详,定有蹊跷。
“巴列巴!”她在心中呼唤系统,“深度扫描一下这泥巴,看看里面到底掺了什么料?”
脑海中,巴列巴那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宿主权限不足,申请‘深度物质解析’需消耗积分1000点。检测到宿主当前积分:3点。申请驳回。”
凌栖迟:“……赊账行不行?下次任务加倍还。”
“本系统杜绝任何形式的积分借贷,严禁助长不劳而获、超前消费的歪风邪气!请宿主脚踏实地,努力创造节目效果,积极赚取积分。”巴列巴的声音毫无波动。
“巴列巴,三积分,买你一句提点,你给部分的扫描意见好吧”
脑海中,巴列巴的声带着无奈:“规矩就是规矩。区区三积分,连启动万象解析阵的边角料都不够。”
“规矩是过去已经死亡的教条,而现在一切的遭遇都是变化的,是活的,你别忘了,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要是因为搞不清这泥巴的底细,一头栽进陷阱里,被人敲闷棍、下黑手,你这‘投资’可就血本无归了,到时候你上哪儿再找我这么兢兢业业帮你赚取念力的宿主去?”
她语气带上了循循善诱:“反过来,你现在稍微抬抬手,给我透个底。我心里踏实了,才能更好地去找叶枫的麻烦,才能给演出更精彩的戏码不是?这叫双赢!”
过了几息,巴列巴的声音才慢悠悠响起,“……罢了,念在你尚有几分急智。三积分,便与你做个‘灵犀感应’罢。此法粗浅,只能辨个大概吉凶异物,莫要指望太多。”
“成交!”凌栖迟立刻答应。
“嗯……此土绝非此间凡泥。其性沉浊,却内蕴一丝非属此地脉的异力,似有牵引之能,已然附着于尔等气机之上。净尘涤垢之术,难伤其根本。”
果然有问题,而且清洗不掉。
凌栖退出识海,看向一直静立一旁警惕的闻厌。
“确定了,”她语气凝重,“这泥巴有古怪,不是这里的土,里面掺了别的东西,有种牵引之力,已经沾在我们气机上了,寻常清理手段没用。”
闻厌眼中并无太多意外,只是眸色更深了些:“何种牵引?可能斩断?”
“我那‘特殊感应’没说那么细,只知非此地之物,有牵引之能。”凌栖迟蹙眉,再次运转灵力,仔仔细细地内视自身,甚至连最细微的灵力流转都检查了一遍,依旧找不到那所谓的“附着”究竟在何处。“无形无质,像是缠在了咱们的‘缘法’或者‘行迹’上。”
她看向闻厌:“你用剑气试试?看看能不能把这缠上来的‘线’给斩了?”
闻厌闻言,闭目凝神。片刻后,他周身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的清冽剑意。那剑意并非向外攻击,而是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他自身气机外围细细刮擦、涤荡,试图剥离任何不属于本身的东西。
半晌,他睁开眼,摇了摇头:“剑气可斩实质,可破邪祟,对此等如影随形之‘迹’,难寻其踪,力有未逮。它已与吾等途经此地的‘事实’交织,非蛮力可解。”
“那就是甩不掉了?”凌栖迟眉头拧得更紧,“这东西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知道我们在哪儿?还是……等我们找到宝贝或者遇到危险时,再来摘桃子,或者落井下石?”
她说着,目光再次投向远处异象消失的方向,眼神闪烁:“而且,那道光柱出现得太巧了。我现在怀疑,那异象根本就是故意引我们过去的幌子!说不定那里早就布好了陷阱,就等着我们这两个带着‘眼线’的傻子上钩呢!”
闻厌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声音平静无波:“亦有可能是故布疑阵,虚张声势。但无论如何,此物缠身,行踪已露,躲藏无意,不如直捣黄龙。”
“你的意思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凌栖迟挑眉。
“踪迹既无法立刻抹除,避而不战反落下乘。唯有直面设局之人,方能破局。”闻厌语气淡然,却带着剑修一贯的锐利,“况且,那异象之火灵气息精纯,不似完全伪造。险中或藏机缘。”
凌栖迟摸着下巴,眼珠转了转,忽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有道理。而且,咱们身上这‘眼线’,未必全是坏事。”
“哦?”
“你想想,”凌栖迟分析道,“对方花了这么大力气给我们装上这‘眼线’,肯定有所图谋。他们现在一定以为我们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这种时候,他们最容易放松警惕。”
她越说眼睛越亮:“我们就将计就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直奔那异象之地。等他们以为胜券在握,自己跳出来的时候……嘿嘿,谁埋伏谁,还不一定呢!正好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敢用这么恶心人的法子来盯梢!”
她看向闻厌,眼神里充满了搞事的兴奋:“怎么样,我们去把这潭水搅浑,把藏在幕后那只臭老鼠揪出来?”
闻厌看着她那跃跃欲试神情,笑着吐出两个字:“走吧。”
两人相视一眼,身形化为流光,不再小心翼翼地隐匿行踪,径直朝着那赤红光柱曾经升起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