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泽深处翻涌的魔气浊流，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冰核，迅速凝固、沉寂。
腐魔毒莲那丑陋的肉瘤核心在凌绝尘最后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冰蓝剑气下，如同被戳破的脓包。
发出“噗嗤”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随即整个莲座剧烈痉挛，喷涌出大量腥臭粘稠的墨绿色汁液。
花蕊处的尖刺肉瘤迅速萎缩、发黑，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最终“咔嚓”一声碎裂开来，化作一滩散发着恶臭的污秽残渣。
周围几条护主的巨型腐沼魔蛭，在失去了魔气源头的加持后，也如同被抽掉了脊骨，凶戾之气顿消，发出几声无力的嘶鸣。
庞大的身躯在污浊的泥浆中翻滚了几下，便僵硬不动，迅速被散发着腐败气息的黑泥吞噬。
空气中弥漫的、令人作呕的浓烈魔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虽然依旧残留着沼泽本身的腥腐，但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恶意已然消失殆尽。
灰蒙蒙的天光似乎都明亮了几分，穿透稀薄的瘴气，照亮了这片被净化过的死寂泥潭。
凌绝尘收剑立于泥潭边缘一块稍显干燥的树根之上，面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抹因强行催动剑元而凝聚的煞气已然消散。
他微微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内腑尚未痊愈的暗伤，带来隐痛。
九转蕴神丹的药力虽强，但黑水泽这一战，尤其是最后强行湮灭毒莲核心，依旧消耗不小。
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确认再无魔气残留，这才转身，走向不远处一块半浸在浅水中的巨大、布满苔藓的岩石。
璃光正乖乖地蜷坐在岩石上，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抱着膝盖。
宽大的帷帽依旧戴得严严实实，垂下的薄纱遮住了她的脸庞，只隐约露出小巧的下巴尖。
她一动不动，像一只受惊过度后陷入呆滞的小兽。
凌绝尘最后爆发出的恐怖剑意，以及那株毒莲临死前发出的、直刺神魂的怨毒尖啸，显然给她留下了极深的阴影。
凌绝尘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隔着薄纱，轻轻按在璃光微微颤抖的头顶。
一股精纯温和、带着安抚意味的冰寒气息，如同汩汩清泉，缓缓注入璃光体内。
这气息与她同源，带着凌绝尘独有的、冰冷外壳下不易察觉的守护意志。
璃光身体猛地一颤，仿佛从噩梦中惊醒。
她抬起头，隔着薄纱，淡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未散的惊惧和迷茫，像蒙着一层水雾。
她的小手摸索着，紧紧抓住了凌绝尘按在她头顶的那只大手，冰凉的手指用力得指节发白。
“爹爹……” 带着浓重鼻音的细小呜咽从薄纱下传出，充满了委屈和后怕。
“结束了。” 凌绝尘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他反手将璃光冰凉的小手握在掌心，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安全感。“走，离开这里。”
他不再多言，将璃光小心地抱起。
璃光立刻像树袋熊一样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小脑袋埋在他颈窝里，汲取着那份让她安心的冰冷气息。
凌绝尘抱着她，不再理会这片污秽之地，展开身法，如一道清冷的流光，迅速离开了黑水泽的核心区域。
……
远离了魔气与腐臭，空气重新变得清新起来，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
官道蜿蜒，通往最近的一座名为“青岩”的修真者与凡人混居的城镇。
夕阳的金辉洒在城门口斑驳的石墙上，映照着进进出出的人流，喧嚣的人声远远传来，带着一种属于尘世的、鲜活的生命力。
璃光似乎被这温暖的光线和嘈杂的人声吸引，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些，埋在凌绝尘颈窝的小脑袋微微抬起，隔着薄纱，淡金色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越来越近的城门。
凌绝尘在城门外无人处落下，放下璃光，仔细替她整理好歪斜的帷帽和有些凌乱的浅蓝色云锦裙摆。
他牵起她的小手，感受到她手心依旧冰凉，但已不再剧烈颤抖。
“饿了吗？” 他低头问道。黑水泽一战耗费心神体力，他自己也需进食补充元气。
璃光用力地点了点头，小手隔着薄纱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发出一点轻微的咕噜声。
刚才的恐惧似乎被饥饿感冲淡了不少。
凌绝尘不再言语，牵着她，随着人流，踏入青岩城。
城内的喧嚣瞬间扑面而来。
叫卖声、吆喝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孩童的嬉笑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首充满烟火气的交响曲。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灯火初上，将暮色渲染得暖意融融。
食物的香气——刚出炉的烧饼的焦香、炖肉的浓郁、糖糕的甜腻——交织弥漫在空气中，勾动着行人的食欲。
璃光的好奇心彻底被点燃了，淡金色的眼眸透过薄纱，亮晶晶地四处张望。
她看到了热气腾腾的包子铺，看到了挂着油亮烤鸭的熟食店，看到了捏面人的老爷爷摊前围着一圈拍手叫好的孩童……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那么新奇有趣。
她的小手不自觉地放松了，不再死死攥着凌绝尘，而是轻轻晃动着，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偶尔还会被某个摊位上色彩鲜艳的小玩意儿吸引，驻足片刻。
凌绝尘并未催促，只是默默地放慢脚步，任由她感受着这凡尘的喧嚣与温暖。
他的目光扫过街边，最终停在了一家规模颇大、装饰相对雅致、名为“醉仙居”的三层酒楼前。
酒楼门口悬挂着大红灯笼，隐约可闻杯盏碰撞和谈笑声传出，显然生意兴隆。
“就这里。” 凌绝尘带着璃光走了进去。
一楼大堂人声鼎沸，几乎座无虚席。跑堂的小二穿梭如飞，高声报着菜名。
浓郁的饭菜香气混合着酒香，扑面而来。凌绝尘微微蹙眉，他不喜过于嘈杂的环境。
“客官，楼上雅间请！” 一个机灵的小二眼尖，看出凌绝尘气度不凡（虽然脸色苍白）且带着孩子，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
凌绝尘颔首，随着小二登上二楼。二楼果然清净许多，用屏风隔出了一个个半开放的小间，环境清幽雅致。
他们被引到靠窗的一个位置，窗外可见楼下街道的灯火人流，视野开阔。
“客官想吃点什么？小店有刚到的‘碧波潭’银线鱼，鲜嫩无比！还有招牌的‘醉仙酿’，陈了足有三十年……” 小二麻利地擦着桌子，嘴皮子利索地报着菜名。
“清蒸银线鱼，白灼灵蔬，一盅灵米粥，一碟素馅包子。茶。” 凌绝尘言简意赅，点的都是清淡易消化的食物，显然顾及璃光。
“好嘞！” 小二记下，又看向璃光，笑容满面，“这位小仙子呢？要不要尝尝咱们这特制的蜜渍灵果？酸甜可口，小姑娘家都爱吃！”
璃光隔着薄纱看向凌绝尘，小手在桌子底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
“可。” 凌绝尘应道。
小二欢快地应声下去准备。
很快，精致的菜肴便陆续上桌。
清蒸的银线鱼洁白如玉，散发着诱人的鲜香；碧绿的灵蔬水灵清脆；灵米粥熬得稠糯喷香；素馅包子皮薄馅足；还有一小碟晶莹剔透、裹着蜜汁的不知名红色灵果，散发着甜丝丝的诱人气息。
璃光早已按捺不住，在凌绝尘微微点头示意后，立刻笨拙地拿起筷子（凌绝尘路上教过她基本用法），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鱼肉，隔着薄纱送入口中。
鲜美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化开，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小脑袋满足地晃了晃。
又迫不及待地尝了尝灵蔬的清脆，灵米粥的香甜，最后目标锁定那碟蜜渍灵果，吃得小嘴鼓鼓囊囊，发出含糊不清的赞叹。
凌绝尘看着她吃得香甜的模样，冰封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丝。
他自己也拿起筷子，动作优雅却迅速，无声地进食，补充着消耗的元气。
他的大部分心神依旧沉浸在黑水泽的遭遇中，墨云铮那声“冰凰血脉”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盘旋。
必须尽快让璃光真正掌控力量，同时……得想办法堵住墨云铮的嘴。
就在两人安静用餐之时，隔壁雅间屏风后传来的交谈声，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钻入了凌绝尘敏锐的耳中。
“……听说了吗？天剑宗那位‘寒江剑仙’凌绝尘，他竟然有个女儿！” 一个略显尖细的男声带着浓浓的八卦意味响起。
“噗——！” 另一个声音似乎被呛到了，“老李，你喝多了吧？凌绝尘？那个万年冰山脸，眼里除了剑还是剑的疯子？他有女儿？这比魔主赤魇改吃素还离谱！”
“千真万确！” 尖细男声急了，“我表弟的堂兄的道侣的三舅姥爷是天剑宗外门执事！
据说是执法堂严长老亲口在问道殿说的！凌绝尘当时就带着那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当众承认是‘家眷’！啧啧，你们是没看见啊，当时整个问道殿都炸锅了！”
“嘶……严长老亲口？那……那看来是真的了？” 另一个声音带着震惊，“那孩子多大？哪来的？生母是谁？该不会是……”
“嘘！慎言！” 尖细男声压低了声音，却更显神秘，“生母是谁，那可是个天大的谜！
有人说，是当年那位惊鸿一瞥就消失无踪的‘寒月仙子’；也有人说，是魔道妖女使了美人计，想坏他道心；更有离谱的，说那孩子根本就不是人！
是凌绝尘用寒冰秘法凝聚天地精华造出来的！不然怎么解释他藏了十几年，突然就冒出来个这么大的女儿？还天赋高得吓人！”
“天赋高？怎么个高法？” 有人好奇追问。
“嘿！这就更玄乎了！” 尖细男声来了精神，“据说在黑水泽剿魔那次，药王谷那位墨云铮墨公子亲眼所见！
那小姑娘才多大？十二三岁？随手一指，就能把凶戾的魔气冻成冰疙瘩！危急关头，还能凭空召出一面大冰墙挡住魔物攻击！
墨公子当时就惊呼，说那孩子身上有上古‘冰凰血脉’的气息！”
“冰凰血脉？！” 隔壁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我的天！这要是真的……那凌绝尘的女儿，岂不是未来的绝世大能？”
“谁说不是呢！所以啊，凌绝尘才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藏得那么深！谁多看一眼都跟要拼命一样！”
尖细男声总结道，“不过话说回来，墨公子和那位器宗的萧翊萧大师，当时也在黑水泽吧？啧啧，这二位形影不离的，听说在泽里还替凌绝尘挡了一下？关系匪浅啊！”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墨云铮和萧翊。
“嘿，说到墨公子和萧大师，那才是咱们修真界百看不厌的一对儿！”
另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加入进来，带着促狭的笑意，“你们说，这墨云铮风流倜傥，红颜知己能从药王谷排到东海去，怎么就偏偏跟萧大师这个闷葫芦形影不离？走哪儿都成双入对？连剿魔这种脏活累活都要一起？”
“这还用说？” 尖细男声嘿嘿笑道，“真爱呗！你没看那些话本里都写了？越是表面风流的人，心里越可能藏着个独一无二！萧大师器道造诣精深，为人沉稳可靠，正好补了墨公子那跳脱的性子！
我看啊，他俩就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那些所谓的红颜知己，不过是墨公子放出的烟雾弹，掩人耳目罢了！不然，墨家那么大的势力，能容他这么胡闹？还不是默许了？”
“有道理！有道理！” 众人纷纷附和，发出暧昧的笑声，“听说前阵子墨家还派人来催婚，被墨公子一句‘道侣已有，不劳费心’给顶了回去！
啧啧，这不就是变相承认了吗？也不知道是哪家仙子这么有福气……哦不，是哪位郎君这么有福气，哈哈！”
“可不是嘛！墨公子为了萧大师，连家族安排的联姻都敢拒，这份情意，感天动地啊！我看啊，下次百晓生更新‘修真界神仙眷侣榜’，榜首非他二人莫属了！哈哈！”
肆无忌惮的哄笑声透过屏风传来。
凌绝尘握着茶杯的手，指节微微泛白。杯中的茶水早已冰凉，水面纹丝不动，映着他那双冰封之下暗流汹涌的眼眸。
关于璃光的流言，荒诞离奇，真假参半，却如同毒蛇般精准地缠绕着他最深的秘密。“冰凰血脉”的猜测竟已扩散至此！
墨云铮！果然是他！虽然流言将璃光的天赋归功于“血脉”，暂时掩盖了剑灵的真相，但这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更让他心头火起的是那些关于璃光身世、关于她“非人”的恶毒揣测！
而墨云铮和萧翊的“八卦”，此刻听在耳中，更是火上浇油！那个轻浮浪荡、四处招惹是非的家伙！
若非他纠缠窥探，璃光怎会暴露？若非他口无遮拦，“冰凰”之说怎会流传？
现在倒好，他自己倒成了别人口中情深义重的“神仙眷侣”了？！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一股冰冷的怒意在凌绝尘胸中翻腾，几乎要冲破他惯常的冰封表象。
就在这时——
“爹爹，” 璃光细小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困惑和天真，她显然也听到了隔壁那些关于“墨叔叔”和“萧叔叔”的议论，“他们……说墨叔叔和萧叔叔……成亲了？”
璃光努力理解着那些陌生的词汇：“道侣”、“神仙眷侣”、“郎君”……她歪着小脑袋。
隔着薄纱看向凌绝尘，淡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就像……就像爹爹和娘亲那样吗？”
轰！
凌绝尘只觉得一股寒气混合着莫名的燥热直冲头顶！
手中那只冰凉的茶杯“咔嚓”一声，杯壁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冰凉的茶水顺着指缝流淌下来，滴落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