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指尖的黑线在烛光下微微跳动,像是有活物在皮下爬行。萧云璃坐在寝宫蒲团上,没点香,也没召人。卫无咎留下的雷符残片贴在她小臂内侧,阳气断断续续地渗入血脉,将寒意逼退寸许。她知道这撑不了多久。
凤翎横放在膝上,翎尖还沾着一点干涸的黑痕——那是昨夜刺入魔心时留下的。她没擦。
她闭眼,掌心翻转,一滴血从指缝滴落,砸在心口位置。血没落地,就被残存的心火卷住,燃成一道细线,顺着经络往丹田回流。剧痛立刻从五脏六腑炸开,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铁钩在她体内搅动。但她没出声,只是把呼吸压得更沉。
烬墟,再入。
意识坠落时,脚下没有焦土,没有断碑,也没有战骨。她站在一片虚空中,脚下无底,头顶无天。无数残破的经页在周围飘浮,字迹残缺,墨色泛金,随无形气流缓缓旋转。低沉的诵经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疾不徐,却压得人神识发沉。
她认得这种感觉——不是战场,是试炼。
十二尊巨像从虚空中浮现,围成一圈。金刚怒目,手持降魔杵,脚踏莲台。可每一尊的袈裟下缘都缠着赤黑色的火,那火不燃物,专往她心火上扑。她刚引出一丝火种,那火网立刻收紧,佛号声陡然拔高,心火竟被反压,灼得她识海刺痛。
她立刻收火。
金刚阵不动,佛音不歇。经页飘得更密,其中一片掠过她眼前,上面写着半句:“火能焚物,亦能焚心。”
她没动。
又一片经页飘来,浮现画面:她站在皇陵之上,凤凰之火席卷八荒,陆崇阳化为灰烬,百姓跪伏在地,却个个眼窝漆黑,无神无泪。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此火若只知焚,与暴政何异?”
她盯着那画面,没辩解,也没反驳。
她想起昨夜那一掌覆上卫无咎伤口时,心火不再是烈焰,而是温流。她也想起魔心炸开时,初代凤主的虚影合翼挡火,不是以力破,而是以身承。
火可焚邪,亦可渡劫。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不再试图催动心火去对抗佛音,而是让它散开,如呼吸般随经络流转。心火不再凝聚成刃,也不再化作屏障,只是轻轻浮在识海边缘,与那佛号共振。
金刚阵中,一尊魔像的妖火忽然颤了颤。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稳:“火可焚邪,亦可渡劫。”
话音落,心火骤变。
赤红褪去,金光自内透出,如晨曦初照。那火不再暴烈,却更沉,更韧。佛音未停,可那交织的火网却开始松动。金红心火顺着佛号的节奏蔓延,不破不毁,反与佛光相融。
一尊金刚像眼中的妖火熄灭,佛像低头,随即崩解,化作飞灰。
第二尊,第三尊……妖火接连熄灭,佛像逐一低首,崩塌。到第十二尊时,那缠绕的黑火剧烈挣扎,金刚杵高举,佛号如雷炸响。她仍不动,只将心火凝于掌心,轻轻推出。
金焰触之,黑火如雪遇阳,瞬间消融。
金刚像缓缓合掌,随后碎裂,残骸化作黑雾,聚成一道背影——依旧是初代凤主,长发披散,凤袍残破,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虚空中,六个字浮现,每个字都重如山岳,悬于她头顶:
唵。嘛。呢。叭。咪。吽。
字未落,心火已压得几乎熄灭。她膝盖微弯,却没跪。
她知道这一跪,心火就不再是她的火。凤凰不跪,帝者不伏,哪怕面对的是佛。
她也没攻。
她只是将心火重新聚起,不张扬,不爆发,只如一盏灯,捧在掌心。那火光微弱,却是金红交融,佛意与凤焰共存。
她往前走了一步。
六个字压得更沉,她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嘴角渗出血丝。她没擦,继续走。
第二步。
第三步。
她停在那背影三尺外,轻声道:“我火不灭,亦不伤善。”
六个字忽然静止,随即一寸寸化作金光,融入她掌中火种。那背影缓缓转身。
初代凤主面容平静,眼中无怒,无悲,只有一丝极淡的悲悯。她开口,声音像是从千年外传来:“此劫,需以心证道。”
话音未落,虚空崩塌。
萧云璃猛地睁眼,人已回到寝宫。烛火跳了一下,映着她掌心——那团心火还在,颜色却变了。不再是纯粹的赤红,而是金红交织,焰心深处,隐约有卍字纹流转。
她低头看左手指尖,黑线退了一寸,不再蔓延。
她缓缓握拳,火光在指缝间明灭。
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卫无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陛下,地脉监测——”
她没等他说完,站起身,凤翎抄在手中。
“传令下去,”她打断,“清理皇陵第三重门残骸,重点搜寻魔心核心碎片,活口不留。”
“是。”卫无咎顿了顿,“但守陵司刚报,地脉波动又起,比昨夜弱,但持续不断。”
她走到门边,手搭上门栓,没立刻拉开。
“让各部退到安全线外,”她说,“我要再进一次地宫。”
“您刚——”
“我不是去战。”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是去封。”
卫无咎没再问。
她推门而出,风卷起袍角。远处天边泛青,晨光未至,宫道上影子拉得细长。她走得很稳,心火在体内缓缓流转,金红相映。
走到宫门时,她忽然停下。
地面石缝里,一片残破经页被风吹动,一角墨字露出:**火不异佛,佛不离火**。
她没捡,也没看第二眼。
抬脚迈过,继续往前。
卫无咎跟在她身后半步,低声问:“昨夜……你见到了什么?”
她脚步未停。
“一个答案。”她说。
风忽然停了。
她袖中的心火轻轻跳了一下,金焰在经络中游走,像在回应什么。
她没回头,只将凤翎握得更紧。翎尖微颤,映着天光,泛出一丝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