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石阶上,血迹已经干涸,掌心裂开的伤口随着呼吸隐隐发紧。萧云璃站在雷音寺门前,指尖还残留着降魔杵残片的冰凉触感。她没有回头,只是将那截断裂的金属攥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风从东南方向吹来,带着一丝焦灼的气息。
她闭眼,识海中仅存的一缕心火轻轻震颤,像即将熄灭的余烬。前夜双火交融耗尽了大半力量,此刻连目穿千障都难以维持片刻。但她仍强行催动意志,向远方探去——那一颗佛珠,正以极快的速度穿行于地脉之上,目标明确,毫不迟疑。
她睁开眼,踏火行空,身形如流焰掠起,在晨雾中划出一道赤痕。
越接近鬼市,天色越显阴沉。空中有数十道火线交错飞舞,像是某种阵法正在运转。地面卷起黄沙,夹杂着腐香与铁锈般的气息。她悬停在半空,正欲降落,一声暴喝自烟尘中炸响:
“女帝止步!”
白千杀从灰雾里走出,独眼透过铁面死死盯住她。他披着染血的血凤令,背后千火幡猎猎作响,幡面上缠绕的黑焰翻腾不止,竟与雷音寺地底冲出的魔气同源。
一道火焰屏障凭空升起,拦在鬼市入口前。
萧云璃落于地面,玄金凤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目光扫过眼前这支队伍——三百散修列阵而立,人人带伤,衣甲残破,却无一人退后。他们曾并肩抗过妖兽潮,也曾为边民死守西荒城门。
“你清了庙堂魔气。”白千杀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锤,“可你知道这鬼市之下,埋的是什么?是三百具散修尸骨!二十年前,陆崇阳用活人炼‘佛香’,以愿力养魔!他们不是信徒,是祭品!”
他说完,猛地甩出一卷泛黄账册副本。纸页展开,墨迹斑驳,最下方赫然印着贺兰洲的签名,日期正是二十年前雷音寺初现异象之时。
萧云璃瞳孔微缩。
她记得昨夜戒尘玉佩浮现的血书:“贺家佛珠实为初代凤主所铸……血脉分裂,善魂归尘。”那时她以为贺家只是布局者,如今看来,真相远比想象复杂。
“你说贺家丹药流出,我说真相早被篡改!”白千杀一步踏前,声如雷霆,“今日我封市,不为叛乱,只为等你亲眼看见——这人间香火,烧的是谁的骨?”
话音未落,三声钟鸣自鬼市深处响起。
当!当!当!
钟声浑厚悠远,频率竟与雷音寺早课完全一致。地面猛然震动,各摊位缝隙中喷涌出浓稠黑气,迅速向上汇聚。一张巨大的佛首虚影浮现半空,双目紧闭,面容庄严,眉心一点赤斑清晰可见。
萧云璃心头一震。
那印记,与烬墟幻境中初代凤主封印幽冥时留下的法相,一模一样。
这不是巧合,也不是魔气失控。
这是仪式重启。
她下意识握紧手中降魔杵残片,体内心火微弱跳动,试图感应佛珠的位置。可那股波动忽然变得紊乱,仿佛被什么东西干扰了轨迹。
白千杀也察觉到了异样。他抬头盯着佛首,千火幡上的黑焰竟开始自行扭动,似要挣脱掌控。他伸手压制,却发现那些火焰竟在回应虚空中的某种召唤。
“不对……”他低语,“这火,不该动。”
萧云璃盯着那尊虚影,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陆崇阳虽死,但他的布局并未终结。佛香、愿力、活人祭炼、血脉分裂——这一切都指向同一个目的:唤醒某种沉睡的存在。
而此刻,它正在苏醒。
“你为何在此?”她终于开口,声音冷静。
白千杀收回视线,铁面下的独眼直视她:“半月前,有散修失踪,最后踪迹停在这鬼市。我们挖开地下三层,发现一间密室,墙上有符文刻痕,写着‘献生者三百,换愿火不灭’。账册是从那里带出来的。我本想直接上报护龙卫,但……”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有人截了信使,杀了传讯弟子。再不动手,线索就断了。”
萧云璃沉默片刻。她知道白千杀不会无故封锁要地,更不会轻易质疑皇命。若非确凿证据,他不会走到这一步。
“你可知这佛首从何而来?”
“不知。”白千杀摇头,“但我敢肯定,它和千火幡有关。这些年来,我收集战死散修遗留的火种,炼入幡中,为的是让他们不被遗忘。可最近,幡火越来越不受控,尤其靠近此地时,会自行燃烧。”
萧云璃眼神微动。
心火凝刃不在掌中,但她已感知到异常——那千火幡上的火焰,并非纯粹的凡火,而是掺杂了一丝极为隐晦的“愿力”。那种力量,唯有长期接受香火供奉之物才能积累。
就像佛像。
就像寺庙。
就像……雷音寺。
她忽然明白佛珠为何飞向此处。
这不是终点,而是另一段真相的起点。
“让开。”她说。
白千杀没动:“你要进去?现在不行。里面不只是魔气,还有阵法残留。刚才钟声一响,两名兄弟当场七窍流血,倒地不起。我没把握护你周全。”
“我不是让你让路。”她目光锁定他,“我是让你交出千火幡。”
“什么?”
“你的幡火被人动了手脚。”她缓缓抬手,指尖燃起一缕极细的凤火,“它现在不只是承载亡者意志,还在替某个东西传递信号。你若不放手,迟早会被反噬。”
白千杀脸色一变,下意识抓紧幡杆。可就在这一瞬,幡面黑焰猛然暴涨,顺着他的手臂窜上肩头。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血丝,显然在强忍痛苦。
萧云璃一步上前,凤火凝刃瞬间成形,斩向千火幡边缘。刀锋未及接触,那团黑焰竟主动退缩,如同畏惧她的火焰。
白千杀喘息着,终于松手。
她接过千火幡,入手沉重,表面滚烫。她闭目,以心火探入其中,顿时感到无数残魂哀鸣,夹杂着一段断续的记忆碎片——
深夜,鬼市角落。
一名身穿鹤袍的老者亲手点燃香炉,炉中不是檀木,而是人骨研磨成的粉末。香烟升腾,化作细丝钻入地下。旁边跪着十几个身穿僧袍的人,额头点朱砂,口中念诵经文,却不是佛门真言,而是逆转的咒语。
画面一闪,出现一个熟悉的名字,刻在香炉底部:贺兰洲。
她睁眼,将千火幡递回。
“你没说错。”她看着白千杀,“真相确实被改写了。但改写它的,不只是陆崇阳。”
白千杀接过幡,手臂上的黑焰已消退,但他脸色更加难看:“你的意思是……贺家从一开始就在配合?”
“我不知道。”她望向鬼市深处,“但我知道,那颗佛珠一定会告诉我们。”
话音刚落,佛首虚影忽然睁开双眼。
两道漆黑如墨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萧云璃身上。
她不动,只将降魔杵残片横在胸前。
佛首缓缓张口,发出的声音并非人类语言,而是一种古老音律,像是某种失传已久的祭祀之歌。每一个音节落下,地面都震颤一次,空气中浮现出淡淡的符文化影。
白千杀握紧千火幡,低声道:“它在召唤什么?”
萧云璃盯着那虚影眉心的赤斑,忽然感到识海中心火剧烈一跳。
记忆深处,烬墟的战场废墟中,初代凤主曾以自身精血画下封印阵,镇压幽冥裂隙。那一幕的画面,与此刻佛首眉心的印记,完全重合。
这不是模仿。
这是复刻。
她终于明白——
这鬼市地下,根本不是什么香料作坊或黑市交易点。
这里,是当年封印仪式的另一个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