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揉得极紧的白色纸团,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微不可见的轨迹,直扑考篮!矮壮衙役脸上甚至已经提前浮现出一丝计谋得逞的狞笑,身体依旧保持着前倾踉跄的姿态,试图将这栽赃伪装成一场意外。
然而,林弈的警惕心早已提到了顶点!从察觉号舍位置不妥,到发现这衙役去而复返、眼神闪烁,他心中那根弦就一直紧绷着!就在对方肩膀微动、袖口翻起的刹那,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骤然冷却下来,思维变得异常清晰敏锐!
不能让它落入考篮!
硬挡?动作太大,且容易被视为反抗或心虚。
躲避?更显可疑。
电光石火间,一个更彻底、更凌厉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不仅要自保,更要反戈一击!揪出黑手,永绝后患!
就在那纸团即将触及考篮边缘的千分之一秒,林弈动了!他没有去碰考篮,也没有试图格挡衙役的手臂,而是猛地向后撤开半步,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断喝:
“有诈!!”
这一声吼,如同平地惊雷,骤然打破了考场死寂压抑的氛围!声音里充满了惊怒、警惕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正气!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空着的左手快如闪电,不是去抓那纸团,而是五指箕张,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道,狠狠向前一拂!目标并非衙役的手,而是那尚在半空、无处借力的微小纸团!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那纸团被林弈这精准而迅猛的一拂,改变了方向,非但没有落入考篮,反而像是被赋予了生命般,滴溜溜向后弹飞,不偏不倚,正打在那因“踉跄”而前倾的矮壮衙役自己的胸口官服上,然后才力道用尽,掉落在他脚边的青砖地面上!
这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从林弈后撤大喝,到纸团被拂飞反弹落地,不过一两次呼吸的功夫!
那矮壮衙役完全懵了!他预想过林弈可能会惊慌失措,可能会试图争辩,甚至可能忍气吞声,唯独没料到对方反应如此之快,手段如此之绝!不仅瞬间识破阴谋,更是直接将这“赃物”以这样一种方式,拍回到了他自己身上!
他脸上的狞笑僵住,瞬间转为错愕和难以置信,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和脚边的纸团,又猛地抬头看向面沉如水、眼神冰冷如刀的林弈,张口结舌:“你……你……”
“怎么回事?!”
“何人喧哗!”
林弈那一声大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引来了所有目光!附近号舍的学子纷纷惊愕抬头,通道上巡视的其他衙役也立刻围拢过来。更重要的是,两名原本端坐在主考台附近、负责维持考场秩序的巡考官员(通常是县丞或教谕),也被惊动,立刻面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过来。
“发生何事?为何大声喧哗?!”为首的一名面容清瘦、身着青色官袍的县丞厉声喝问,目光锐利地扫过林弈和那神色慌张的矮壮衙役。
不等那衙役反应过来狡辩,林弈抢先一步,拱手躬身,语速极快却清晰无比地禀报道:“大人明鉴!学生林弈,方才正在号舍准备应试,此位差大哥行至学生号舍前,突然踉跄,手中竟有异物飞出,直袭学生考篮!学生惊骇之下,失声示警,并下意识格挡,不慎将那异物拂落在地!此物来历不明,形迹可疑,学生唯恐是有人欲行构陷之举,污学生清白,断送学生前程!请大人为学生做主!”
他这番话,字字铿锵,条理分明。先是点明自己“正在准备应试”的无辜状态,再描述对方“突然踉跄”、“异物飞出”的异常举动,接着解释自己“惊骇示警”、“下意识格挡”的合理反应,最后直接点出“构陷”、“污清白”、“断前程”的核心要害!直接将事件性质从可能的“意外”或“舞弊”,拔高到了“蓄意构陷学子”的严重层面!
那矮壮衙役这才反应过来,脸色瞬间煞白,冷汗涔涔而下,慌忙指着地上的纸团,结结巴巴地辩解:“大……大人!休听他胡说!是……是他!是他自己夹带的小抄,不小心掉出来了!对!是他掉的!与小人无关啊!”
“哦?”林弈不等官员发问,立刻冷笑一声,目光如炬,死死盯住那衙役,“差大哥此言好生奇怪!你方才在门口搜检之时,已将学生考篮、周身衣物反复查验,若学生真有夹带,为何当时不曾查出?此为一奇!”
他语速加快,逻辑严密,步步紧逼:“其二,若真是学生不小心掉落,为何它飞出的方向,是自你袖中朝向学生考篮,而非从学生身上或考篮中自然滑落?方才情形,在场诸位差大哥、附近号舍的同年皆可作证!”
他目光扫过周围几个也被惊动围过来的衙役和学子,那些人虽然不敢明确表态,但脸上的神色已然说明了一切。刚才那衙役的“踉跄”和纸团飞出的轨迹,确实蹊跷!
“其三!”林弈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若此物真是学生所有,学生为何要自曝其短,高声示警?静待它落入篮中,等诸位大人巡查时再‘人赃并获’,岂不更‘合乎情理’?学生此举,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三个反问,一环扣一环,逻辑清晰,直指要害!尤其是最后一点,彻底戳破了衙役谎言中最不合常理之处——哪有作弊者会自己大喊大叫把“赃物”暴露出来的?
那矮壮衙役被问得哑口无言,面如死灰,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他眼神中的慌乱和绝望,已经说明了一切。
为首的县丞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混迹官场,哪里还看不出这里面的猫腻?考场舞弊案年年有,但衙役公然栽赃陷害应试学子,这可是极其恶劣的事件!若处理不当,传扬出去,不仅他这巡考官要吃挂落,便是县令大人的官声也要受损!
他弯腰,用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个纸团,展开一看,上面果然抄录着几句《尚书》的章句。他冷哼一声,目光如刀般射向那抖成一团的衙役:“大胆奴才!人赃并获,还敢狡辩!来人!给我拿下!押下去严加审问,务必揪出幕后主使!”
“是!”几名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将那瘫软在地的矮壮衙役捆缚起来,拖死狗一般拖离了考场。
县丞又看向林弈,目光复杂,其中既有欣赏其机智冷静,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沉声道:“林弈,你受惊了。此事本官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你清白。你且安心考试,莫要因此事影响了心神。”
“学生谢过大人明察秋毫!”林弈再次躬身行礼,神态已然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反击从未发生过。
考场内重新恢复了秩序,但所有目睹了这一幕的学子,心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看向林弈的目光,充满了震惊、敬佩,以及一丝深深的忌惮。此子,不仅才学过人,心性手段更是了得!赵跋等人更是面无人色,缩在号舍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考场一侧不起眼的角门阴影处,微服而来的学政周文渊,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他负手而立,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与了然。
“临危不乱,反应机敏,言辞如刀,直切要害……更难得的是,懂得借势反击,一举破局。”周文渊心中默念,“林弈……你又一次,让本官刮目相看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非但没有成为林弈的劫难,反而成了他在更高层人物面前,展现自身锋芒与价值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