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晨光未透,奉天殿内已列满朱紫公卿。当司礼监太监展开那卷《翰林事务优化疏》时,谁也没料到,这会成为引爆景和朝最大政争的导火索。
“事循其流,责归其位……”初读时尚有窃窃私语,待念到“岗位量化”“绩效考核”,御史台中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荒谬!”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俨出列,象牙笏板直指御阶,“此乃将以术驭人之道,玷污清贵之地!翰林院非市井商铺,岂可用商贾之法治理?”
声浪如巨石入潭。刑部侍郎立即附和:“量化考核?莫非要将阁老与书吏同列考功?千古未闻!”
林弈立在翰林院队列末位,垂眸静听。他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如芒在背,其中一道来自文官首列——大学士李弘文始终闭目养神,仿佛置身事外。
“臣有异议!”通政司参议突然举笏,“文中称效能提升三百之百分,此等数字游戏,与方士炼丹何异?”
争议最烈处在于“连坐考绩”。吏部郎中愤然道:“若按此制,勤勉者反受懈怠者牵连,岂非赏罚不明?”
突然,武将队列传来洪亮嗓音:“末将以为可行!”众人愕然望去,竟是常年镇守北疆的靖安侯,“军中早有类似制度,哨所联防,一哨失守全队受罚——这才是真正的同舟共济!”
文官集团顿时哗然。礼部尚书颤巍巍出列:“陛下!翰林院乃储相之所,若以此术治之,将来阁臣皆成锱铢必较的胥吏,国体何存?”
便在这时,始终沉默的徐谓仁踏出半步:“老臣愿以项上乌纱担保,新制试行半月,翰林院待办文书已减七成。”
死寂骤然降临。这个数字让不少官员倒吸凉气。
“徐学士老糊涂了!”孙文才的座师、礼部右侍郎厉声道,“岂不闻《传》曰‘礼不下庶人’?如今竟要将清流与杂役同列考核,斯文扫地!”
争议焦点逐渐转向深层矛盾——当林弈奏疏中“削减冗余书吏二十人”被反复提及时,整个中下层官员群体开始骚动。这触动了庞大官僚体系最敏感的神经。
“臣请治林弈妖言惑众之罪!”刘俨突然跪地,“此子屡用奇技,前有制糖术媚俗,今又以吏道乱政,实乃国之大患!”
龙椅上的皇帝微微倾身,终于开口:“林修撰。”
满殿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青袍官员身上。只见他从容出列,躬身时袖中落下一卷图册——正是那幅《翰林院典籍流通图》。
“臣请演示。”他展开三丈长的绢帛,用磁石将各色木签贴在标注官署的位置上,“此为旧制文书流转。”只见代表文书的白签在各衙门间迂回辗转,最终抵达目的地时已沾满代表延务的红墨。
他又铺开新图。红签沿直线疾驰,每个节点标注着时限。“此乃优化后的流程,每道交接不过半刻。”
直观的对比让喧哗渐息。连最反对的刘俨都死死盯住图中“通政司至内阁仅需两刻”的标注——这比他平日递折子快了三倍。
“诸卿可知,”皇帝忽然轻叩御案,“去年通政司积压公文,高达一万三千件?”
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这个从未公开的数字,让所有指责效率提升是“奇技淫巧”的言论都显得苍白。
“老臣以为,”李弘文终于睁开眼,“可先在翰林院全境试行三年,观其后效。”
这看似折中的提议,实则是给改革撕开了裂口。刘俨还要再谏,却被皇帝抬手制止。
“准奏。”两个字落下,新时代的闸门已启。
退朝时,林弈走在最后。穿过千步廊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低语:“小子,你可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回头正见刘俨阴鸷的目光。
他躬身一礼:“下官只知,断朝廷财路者,是为国贼。”
暴雨在此时倾盆而下,冲刷着紫禁城的金瓦。徐谓仁在廊下等他,官袍被风鼓动如帆。
“今日之后,你我在史书上要么是中兴功臣,要么是千古罪人。”
雨幕中,林弈望见几个年轻编修正在廊柱后对他拱手——那是昨夜偷偷来档案房请教“量化细则”的官员。
改革派与守旧派的界限,就这样在暴雨中划下。而更深层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