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四季如春,灵气盎然,与暗河的幽深神秘、天启的庄严肃穆皆不相同,自有一番世外桃源的宁静祥和。药王辛百草,乃当世公认的医道圣手,性情却颇为跳脱诙谐,并无多少世外高人的架子。他前段时间在天启受伤,正在谷中静养。
当萧若风与苏晚晚抵达时,辛百草正叼着根草茎在药圃里溜达。见到萧若风,他先是一愣,几乎要习惯性地躬身行礼——琅琊王威名,即便在这江湖之远也有所耳闻。萧若风却已抢先一步,微笑着摆手制止:“药王不必多礼。萧若风已非琅琊王,今日前来,只是一介求医的江湖散人,还望药王施以援手。”
辛百草眨眨眼,惊讶只持续了一瞬,便从善如流地哈哈一笑,将那些虚礼抛诸脑后:“好说好说!来来来,屋里请,让我给你把把脉!” 他行事不拘小节,既然对方不让称王爷,他便真将萧若风当作普通病患对待,这反而让萧若风感到一阵轻松。
仔细诊脉后,辛百草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唔……寒毒入骨,郁结于心脉,加之近期又有外寒内侵,引发旧疾,确实棘手。” 他看向萧若风,眼中却无难色,反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不过嘛,遇上老夫,算你运气!这病对别人来说或许回天乏术,对老夫而言,不过是多费些功夫!”
他当即雷厉风行地安排起来:“先以金针渡穴,将最顽固的几处寒气先行逼出,会有些痛楚,需得忍耐。再辅以我特制的‘阳和汤’,内服调理,徐徐图之,将根深蒂固的寒气一点点拔除。晚间还需药浴,疏通经络,固本培元。如此内外兼施,半月之内,保管你寒气尽去,身子骨比之前更康健几分!”
萧若风闻言,心中大定,郑重抱拳:“有劳药王,大恩不言谢。”
苏晚晚也连忙跟着道谢,悬着的心放下大半。
辛百草摆摆手,亲自领着二人去安排好的客房。路上闲聊,得知苏晚晚便是如今风靡江湖的话本作者“晚夜”时,这位药王顿时眼睛瞪得溜圆,像个发现新奇玩具的孩子,激动地手舞足蹈:“哎呀呀!原来姑娘就是‘晚夜’先生!失敬失敬!我可是你的书迷!你写的故事太有意思了!”
他话锋一转,带着探究的意味:“不过,我观你早先几部作品,其中涉及的医药之理,略显……生疏,似是而非。但近来的新作,其中用毒制药的手法描述,虽仍有想象成分,但思路奇诡,颇合药理,有些甚至让我都觉眼前一亮!不知苏姑娘这些新奇想法,是从何处得来?可否为我引荐一下这位高人?我实在心痒难耐,想与之畅谈一番!”
苏晚晚没想到辛百草观察如此细致,还如此直白地追问。她愣了一下,想到慕雪薇清冷专注研究毒理的模样,以及暗河众人待她的真诚,便坦然笑道:“不瞒药王,这些想法,多是来自我在暗河时结交的几位好友。她们于此道颇有研究,我也是获益匪浅。”
“暗河?!”辛百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噌”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一丝惊惧,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仿佛怕有什么黑影突然冒出来。他拍着胸口,好一会儿才顺过气,强作镇定,干笑道:“原、原来是暗河的高人……呵呵,有缘自会相见,有缘自会相见……” 那模样,哪有半分医道圣手的风范。
苏晚晚被他的反应逗乐了,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她想起慕雨墨、慕雪薇她们,虽出身暗河,却各有性情,并非外界传言中那般只有杀戮。她有心为她们正名,便笑着解释道:“药王不必如此。实不相瞒,我在暗河住过一段时日。如今的暗河,与外界传闻已大不相同。大家长和几位家主,都在努力带着大家走向新的道路。里面的人,也都很……好相处。” 她斟酌着用词。
辛百草苦着脸,摆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苏姑娘莫怪,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唉,小时候顽皮,师傅为了让我们乖乖背医书、认药材,总是吓唬我们,‘再不听话,就让暗河的人来把你们抓走!’ 那时候暗河凶名太盛,这……这心里阴影,落下了,落下了。” 他摇头晃脑,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
苏晚晚忍俊不禁,觉得这位药王实在是个妙人,风趣又没什么架子。两人说说笑笑,气氛融洽。萧若风默默跟在旁边,听着苏晚晚语气自然地为暗河说话,提及“大家长”和“几位家主”时那种熟稔甚至带着维护的口吻,心中那点因自己曾“放弃”她而生的懊悔与愧疚,再次翻涌上来,想要弥补的心也更加迫切。但同时,看着她与辛百草谈笑时明媚的侧脸,他又觉得,若能一直过这样简单平和、有她相伴的日子,似乎便是人间至味。只是这“相伴”,不知能持续多久。
苏昌河几乎是披星戴月,不眠不休地赶路,终于在萧若风入住药王谷的第二天晌午,追到了谷口。望着那掩映在苍翠中的古朴山门,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直接闯进去的冲动。想到苏晚晚可能还在生气,他难得地按捺住性子,走上前,规规矩矩地叩响了门环。
门内,辛百草正在厢房内为萧若风施针,银针细如牛毛,精准刺入穴位,萧若风额角渗出细汗,却神色平静。恰有小药童来报,说谷外有人求见,指名要见苏晚晚姑娘。
辛百草手下不停,耳朵却竖了起来。苏晚晚闻言,心中一动。知道她在此处,又会如此急切找来的人,除了苏昌河,不做第二人想。她向辛百草和萧若风告了声罪,便起身向外走去。
萧若风看着她的背影毫不犹豫地消失在门口,眼神几不可察地黯了黯。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苏昌河对晚晚的心思,他看得明白,而晚晚对苏昌河……也并非全无感觉。自己这个“前王爷”,优势实在寥寥。心中怅然,却也无能为力。
辛百草手下银针稳稳落下,眼睛却瞟着萧若风的神色,忍不住八卦之心,压低声音好奇道:“萧公子,你们这……是有点故事?” 他行医多年,见多了人情世故,这三人之间的微妙气氛,他岂能嗅不出来?
萧若风不欲多言,更不想给苏晚晚平添烦扰,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闭目凝神,配合治疗。辛百草见他不想说,也不强求,只是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显示出他内心的“吃瓜”热情已然熊熊燃烧。
谷口,苏晚晚一步步走来,在距离苏昌河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神色平静,甚至带着点疏离:“大家长千里迢迢来此,所为何事?莫不是……接了新任务,目标是萧公子?” 她语气淡淡,话里却带着刺。
苏昌河心头一紧,看到她这态度,原先那点因赶路而生出的疲惫和忐忑,瞬间被更大的恐慌和委屈淹没。他急急上前两步,拉近彼此距离,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惹她更厌烦。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算计人心的眼眸,此刻清晰映出她的倒影,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懊悔与小心翼翼。
“我只是来见你的。” 他声音有些低哑,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更带着恳切,“那天……是我口不择言,说话没过脑子,都是我的错。晚晚,你想怎么出气都行,打我骂我,或者……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别再生我气了,好不好?” 他姿态放得极低,哪里还有半分暗河大家长的威风,倒像个做错事急于求得原谅的大男孩。
苏晚晚瞥了他一眼,看他风尘仆仆,眼下带着青黑,心尖微软,但嘴上却不饶人,继续拿话刺他:“小女子可不敢。大家长位高权重,一言可决生死,我哪敢生您的气?”
“你敢的!你敢的!” 苏昌河听出她语气松动,心中大喜,忙不迭地应道,眼神恳切,“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看着他这副近乎可怜巴巴的样子,苏晚晚终究是硬不起心肠。她冷哼一声,算是暂时揭过,但警告意味十足:“哼,这次就算了。若是再有下次,口不择言伤人心,我真的不会再理你了。我说到做到。”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苏昌河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保证,眼中重新燃起光彩。
“我和萧公子还需在药王谷调养半月左右。之后,我们会结伴游历江湖一段时间。” 苏晚晚将自己的计划告知,顿了顿,看向他,“待江湖之行结束,我会回暗河。你若是事务繁忙,不必在此耽搁,可先回去。”
苏昌河一听她还要陪萧若风“游历江湖一段时间”,心里顿时像打翻了醋坛子,酸涩难当。但刚哄好,不敢再造次,只能强忍着不满,先含糊应下:“……好,我等你。” 至于离开?想都别想。
于是,在辛百草战战兢兢又不敢拒绝的复杂心情中,暗河的“送葬鬼”苏昌河,也在药王谷暂住下来。谷中的小药童们远远见到这位玄衣墨发、气势冷冽的客人,都下意识地缩缩脖子,溜着墙根走。
是夜,辛百草设了简单的接风宴(主要是药材膳)。席间,萧若风主动举杯(以茶代酒),看向苏昌河,笑容温润疏朗:“苏大家长,又见面了。此番再见,萧某已非琅琊王,只是一介布衣。早在天启初次见面时,萧某便想,若褪去这身份枷锁,你我或许能有许多话可聊。如今看来,虽时机略晚,但亦不算迟,正好可品茗畅谈,以慰此行。”
他姿态洒脱,言辞诚恳,确有结交之意。
苏晚晚闻言,却微微蹙眉,不赞同地看向萧若风:“萧公子,你怕是忘了辛谷主的嘱咐?这段时日需忌酒,茶也需饮温的,这杯凉茶还是换了吧。” 语气自然,带着关切。
萧若风非但不恼,反而眼中笑意更深,从善如流地放下凉茶,换上温热的,对苏昌河道:“大家长见谅,萧某便以茶代酒。”
萧若风不介意,不代表苏昌河心里舒坦。看着苏晚晚如此自然地关心萧若风,提醒他注意身体,苏昌河只觉得心头那股酸气直冲脑门,握着茶杯的指节都有些发白。但他面上却不敢显露,只能暗自咬牙,挤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容:“自然,萧……公子请。” 那声“公子”叫得,多少有点勉强。
辛百草坐在主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睛滴溜溜转,心里那本“江湖八卦录”已经翻得哗哗作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与好奇。哎呀呀,这三人一台戏,可比他那些医书药典有趣多了!看来这半个月,药王谷是不会无聊了!他仿佛已经预见到未来日子里,自己一边捣药,一边竖着耳朵听墙角的“快乐”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