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的雨下到后半夜才歇,青瑶是被竹篾的清香唤醒的。墨尘不知何时挪到了火堆旁,正借着余烬的微光编竹篮,手指穿梭在篾丝间,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自己的衣角搭在墨尘肩上,沾了些细碎的竹屑,心里忽然软软的。
“醒了?”墨尘头也没抬,手里的篾丝打了个结,篮底的六角形花纹就多了一块,“林澈去捡柴了,王二带着修好的竹篮下山了,说要赶早市。”
青瑶凑过去看他编篮,篮身已经有了雏形,用的是林澈削的宽篾,边缘却嵌着墨尘劈的细篾,像给粗粝的石墙镶了圈银边。“这花纹好特别,像星星。”她指尖轻轻碰了碰篾丝交叉的地方,那里留着极小的空隙,刚好能塞进一片竹膜。
“等编完,把你捡的竹膜都塞进去。”墨尘的指尖沾着点炭黑,是刚才划记号时蹭的,“月光透过来,能映出光斑。”
青瑶眼睛一亮,跑去翻自己的小布包,里面果然躺着十几片竹膜,都是这几天捡的,被她按大小叠得整整齐齐。最大的那片带着淡青的边,是昨天在青竹坡最高的那根竹上剥的,当时林澈还笑她:“捡这玩意儿当糖纸啊?”
正看着,林澈抱着捆干柴回来了,裤脚沾着泥,手里却举着个圆滚滚的东西。“看我找着什么了?”他把东西往地上一放,是个野柚子,黄澄澄的,在晨光里泛着油光。
“哪摘的?”青瑶凑过去闻,柚子皮的清香混着竹香,让人鼻子一痒。
“后山摘的,长在石缝里,就这一个。”林澈用柴刀剖开,果肉不算饱满,却酸甜多汁,“正好,给竹篮开个光。”
墨尘停下手里的活,看林澈把最中间的一瓣递过来,青瑶咬了一口,酸得眯起眼睛,果汁却顺着嘴角滴在了竹篮的半成品上,在篾丝间晕开小小的湿痕。“呀!”她慌忙去擦,墨尘却按住她的手:“别擦,这样更好看。”
果然,等湿痕干了,那里竟留下浅褐色的印记,像片小小的枫叶。墨尘顺着印记编了两圈细篾,把那片最大的竹膜嵌了进去,“你看,像不像柚子在篮子上留了个吻?”
青瑶的脸腾地红了,低头去剥柚子,耳朵却尖得很,听见墨尘跟林澈说:“等下把篮耳编得宽些,她总爱往篮子里塞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别勒坏了手。”
林澈低笑:“知道了,某人昨晚劈篾时,特意把细篾烧软了些,说怕戳到她,现在倒嫌我多嘴。”
墨尘没反驳,只是手里的篾丝编得更快了。青瑶啃着柚子,听着他们斗嘴,忽然觉得这山神庙格外暖和,连漏进来的晨光都带着甜味。
收拾好东西下山时,竹篮已经编得差不多了。墨尘提着篮子走在后面,青瑶时不时回头看,篮耳果然做得宽宽的,缠着圈软布,是用她上次撕坏的帕子缝的。走到青竹坡半山腰,林澈突然指着天上:“看,月亮还没下去呢。”
一轮残月挂在东边的天上,淡得像片云,却清清亮亮的。墨尘把竹篮递给青瑶:“拿着试试。”
她接过来,篮子比想象中轻,竹篾打磨得光滑,一点不扎手。走到月光能照到的地方,墨尘说:“转个圈。”青瑶听话地转了半圈,篮身的竹膜突然透出光来,那些嵌在缝隙里的竹膜像被点亮的小灯,映得六角形花纹上的褐色印记明明灭灭,真的像有柚子的影子在跳。
“哇……”青瑶忍不住笑出声,提着篮子又转了个圈,月光透过竹膜,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跟着她的脚步晃,像一群追着玩的小星星。
“这叫‘月光篮’。”墨尘望着她的背影,声音轻轻的,“以后你夜里出门,提着它,月亮就总跟着你了。”
林澈在旁边拍了下手:“得,又多了个能换糖画的宝贝。青瑶,下次去镇上,就拿这个跟张师傅换,保准他给你做个最大的糖凤凰。”
青瑶却摇摇头,把篮子抱得更紧了:“不换,这个不换。”她低头看着篮子里的光斑,忽然想起山神庙的火堆,想起墨尘后背的湿痕,想起那些被细心磨平的竹篾尖——这些东西,糖画换不来的。
走到坡底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残月慢慢淡下去,竹篮上的光斑也跟着浅了。青瑶却不着急,她把篮子挎在胳膊上,感觉竹篾贴着皮肤,暖暖的。墨尘劈篾时留下的炭黑印记还在篮底,像个小小的记号,林澈削的宽篾边缘,能看见他特意刻的小凹槽,说是“方便挂绳子”。
“等下回去,我要往里面放些干桂花。”青瑶突然说,“上次采的,晒得差不多了,这样提着篮子走,月光里就会带着香味了。”
墨尘嗯了一声,脚步放慢了些,好让她能跟上。林澈走在前面,回头看了眼并排走着的两人,笑着摇了摇头——他当然看见,墨尘特意往青瑶那边靠了靠,让阳光多照在她那边的竹篮上,好让那些竹膜的影子再留得久一点。
路两旁的新竹还在滴水,叶尖的水珠坠下来,落在竹篮上,敲出清脆的响。青瑶哼起了不成调的歌,是镇上糖画摊常放的调子,她晃着胳膊,看竹篮在晨光里泛着浅黄的光,心里觉得,这篮子装得下月光,装得下桂花,装得下好多好多比糖画更甜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