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的风带着点凉意,青瑶把晾晒好的艾草收进竹篮时,发现篮底的竹篾又磨薄了些。这只三层竹篮跟着他们走了小半年,从青竹坡到蚀心崖,装过崖柏木屑、野蔷薇,也盛过暴雨天的干粮、寒夜里的暖饼,竹身的浅黄早已浸成温润的琥珀色,侧面的桂花纹被摩挲得发亮,像蒙了层岁月的包浆。
“在看什么?”墨尘从柴房出来,手里抱着捆晒干的松枝,裤脚沾着草屑。他往灶台添了把柴,火星子“噼啪”跳起来,映得竹篮上的藤条绿得更深,“这篮子该修修了,底层的篾松了。”
青瑶摸着篮底松动的篾条,那里有块浅褐色的印记,是上次在蚀心崖装热饼时烫的。“别修,”她突然说,“就这样挺好,像林澈哥药篓上的补丁,都是故事。”
林澈刚好提着药篓进门,闻言笑着扬了扬篓子:“我的补丁是被蛇咬的,你这印记是馋嘴烫的,可不一样。”他把新采的何首乌放进竹篮中层,药香混着艾草的清香,让竹篮成了个会呼吸的药囊。
傍晚时,三人坐在老槐树下分食新蒸的南瓜饼。青瑶把饼掰成三块,最大的那块放进竹篮顶层的小格子,是留给夜里可能来的白狐——自从上次给它留了芝麻饼,这只狐狸总在月圆夜来院里转一圈,有时留下根狐毛,有时是颗野栗子,像在跟他们交换礼物。
“明天去镇上换些冬衣布料吧,”林澈看着竹篮里叠着的薄衫,“山里的秋来得早,霜降前得把厚棉衣做好。”墨尘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这半年编竹器攒的碎银,叮当作响地落在竹篮底层:“够买三匹好棉布了,再给青瑶扯块红的,做件新袄。”
青瑶的脸腾地红了,低头咬着南瓜饼,饼渣掉在竹篮的桂花纹上,像给花瓣添了点金粉。她想起春天时,这只竹篮还空着大半,如今却被塞得满满当当:底层装着碎银、布料样、半块南瓜饼;中层躺着何首乌、薄荷、林澈的银针盒;顶层的小格子里,除了留给白狐的饼,还有片墨尘昨天劈篾时特意削的竹蝴蝶,翅膀薄得能透光。
夜里起了风,竹篮挂在屋檐下,被吹得轻轻晃,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像在跟院里的老槐树说悄悄话。青瑶躺在床上听着,突然想起编这只篮子的那天,墨尘的手指被篾条划了道口子,血珠滴在藤条上,他却只顾着教她编夹层;林澈蹲在旁边削细篾,阳光把他的影子投在竹篮的半成品上,像给篮子盖了层暖被。
这些细碎的画面突然串了起来,像竹篮上交错的篾条,看似杂乱,却牢牢织成了日子的模样。
天快亮时,青瑶被竹篮的晃动惊醒。她披衣出门,看见白狐正站在石阶上,嘴里叼着颗红得发亮的野山楂,小心翼翼地往竹篮里放。听见脚步声,狐狸受惊似的窜进竹林,尾巴扫过竹篱笆,带起一阵落叶,落在竹篮里,像给桂花纹盖了层金毯。
青瑶捡起那颗野山楂,山楂上还沾着狐狸的体温,暖暖的。她把山楂放进顶层小格子,换下那块已经凉透的南瓜饼,突然觉得,这只竹篮装的哪里是物件,是三个漂泊的人在山里扎下的根,是白狐留下的牵挂,是春去秋来里,那些说不出口却藏在心底的暖。
晨光爬上竹篮时,墨尘和林澈已经在收拾东西。青瑶挎着竹篮跟在后面,篮子里的碎银叮当作响,像在数着他们共度的日子。走到院门口,她回头望了眼老槐树,树影里的竹篮还在轻轻晃,像个盛满了岁月的容器,装着桂花纹里的甜,装着藤条上的暖,装着三个人从春天走到秋天的脚印。
“走了。”墨尘在前面喊,手里提着给镇上李婶修的竹筐。林澈笑着推了青瑶一把:“再看,太阳要晒屁股了。”
青瑶跑着跟上,竹篮在她肩头轻轻撞,里面的竹蝴蝶随着动作振翅,像要飞起来。她低头看着篮子侧面的桂花纹,突然明白,所谓岁月,从来不是日历上的数字,是这只竹篮里装着的、一点点攒起来的牵挂;是身边这两个愿意陪你编竹器、采草药、等一只狐狸的人;是他们把漂泊的日子,过成了有根的模样。
风穿过竹篱笆,带着新竹的清香和老槐的沧桑,竹篮里的药香、布香、饼香混在一起,漫向远方的路。青瑶知道,这只竹篮还会跟着他们走很久,装下冬天的雪、明年的花,装下更多细碎的暖,直到篾条磨断,藤条松脱,那些藏在纹路里的故事,也会像老槐树的年轮,永远刻在心里。
她紧了紧肩上的竹篮,快步跟上前面的两人,脚步声踩在晨光里,像在应和竹篮的轻响,一起走向下一个,有彼此的季节。